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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河州州牧郭念文才刚起床没多久,正穿着寝袍坐在屋里,才刚端起下人送来的热茶,结果就听到外面传来急切的声音。

“老爷!宁州来信!是元大人的亲笔信!”

正值壮年的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却把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

“竟是允中来信了?”郭念文闻言,立马放下茶杯,起身迎出门外,一把从管家手中接过来那封信。

允中是元志和的字,两人关系亲近,郭念文向来是这么称呼这位同窗好友。

但当他拆开信封匆匆一看之后,脸上那丝淡淡的喜意瞬间消失不见,改为怒气冲冲道:“元志和这老贼,有好事想不到老夫!这种烂糟事,他倒是好意思张嘴!”

信中所述,除了开头几句客套话之外,通篇只传递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现在遇到了麻烦,急需要郭念文出手相助。

不过嘴上骂归骂,但以二人的交情,这种事,元志和既然开了口,郭念文就不会袖手旁观。

他将信纸好生叠起,随后便与管家说道:“备轿,老夫要去一趟漕运司。”

可说完之后,他却突然摇头道:“等等,不去漕运司,先去一趟户房,派人知会一声。”

“是,老爷。”

管家不敢多言,连忙就去安排。

……

郭念文这个河州州牧突然之间跑来户房,差点没把这些小吏给吓死。

户房司吏更是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便带人在门前等候。

直到看见了郭念文的轿子,这才赶忙迎了几步,想要上前打声招呼。

结果就见郭念文不等轿子停稳,便已经跨步而出,挥手道:“边走边说。”

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户房司吏通体生寒,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

进了门内,郭念文直接让其领路前去案牍库。

户房司吏不疑有他,小跑着在前方带路,等到了案牍库中,郭念文摒退其他人,只留下了户房司吏,与自己带来的两名护卫。

随后望向那些书架,问道:“这些年的漕运记录,拿出来看看。”

“漕运记录?”户房司吏却是怔了怔,有些为难道:“州牧大人……这事儿,得让漕运司点头才行啊。”

郭念文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他:“漕运司说话比老夫还管用?”

户房司吏脸色苍白,但也哑口无言。

最后只得低着头走过去,拿了几卷文书。

“放桌上。”

郭念文交代了一声,随后大步走到桌前,仔细翻看着这几年的漕运记录。

其中不光有漕粮,货运等等细目,甚至就连兵甲运输也记了几笔。

快速看完以后,郭念文没发现什么问题,但目光还是盯着那几卷文书,头也不抬道:“张汉荣每年给你们多少银子?”

“啊……啊?”

户房司吏本想要回答,结果话到了嘴边却变了调子,满脸惊恐道:“州牧大人!冤枉,冤枉啊!”

郭念文这一句话,就给他扣上了收受贿赂的帽子,而且还是收受漕运司这种要命地方的贿赂!

稍有不慎,他们户房上下都得跟着掉脑袋!

“冤枉?”郭念文冷哼一声,拿起文书砸在户房司吏脸上,怒骂道:“每年四月都有运船失事沉船,每十万石漕粮,便有一万石的折耗!连个理由都不愿多想,竟全是霉变损耗!?”

一边说着,郭念文又是一巴掌抽向户房司吏,“他张汉荣好大的胆子,连这种事都敢动手脚!”

户房司吏下意识想要躲闪,结果就被郭念文带来的两名护卫从后方按住。

硬生生挨了郭念文一耳光之后,一名护卫抬脚踹在他的腿窝。

扑通!

那户房司吏当场吃痛,跪倒在地,仍然大声喊冤:“州牧大人!下官……啊不,小人只是个文书,芝麻大的小人物,这种事您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掺和啊!”

“漕运司年年报上来的账就是这样,而且都是直接由户部的大人审阅过目,就算是上下串联,也轮不到我这样的小角色……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

说到最后,他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觉得无比冤枉。

都到这种时候,他哪还不清楚自己是被神仙斗法给卷进去了?

不管是漕运使张汉荣,还是身为州牧的郭念文,这两个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

身为被城门失火殃及的那个池鱼,他除了喊冤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郭念文的眼中仿佛放着冷光,死死盯着这户房司吏。

却是一言不发。

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就算与之户房司吏有关,最多也只是在旁边敲敲边鼓,干些杂事。

虚报船损,假作账目这种掉脑袋的事,他就算知情,也绝对不可能是主事者。

当然,郭念文对于这种事,也早就心知肚明。漕运司地位特殊,不光有户部撑腰,还与工部,兵部都有些关系。

只不过这些年来大离日子过得安稳,监察司也失势,没有人查到张汉荣头上,就算有,最多只是敲打几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己虽然是河州州牧,但在理论上,还真管不到漕运司的事。

漕运司只是恰好设立在这儿而已。

就好像帝京也有监察司,难道朝廷管得了监察司?

都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郭跃文这么大动干戈,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罢了。

元志和亲手写信求到他头上,无论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可是这张汉荣却是块硬骨头,如果自己贸然登门,搞不好还得吃个闭门羹。

先到户房这里,拿他个不轻不重的把柄,之后再想谈事情,也就有了敲门砖。

心中念头急转,郭念文冷声说道:“知情不报,一样也是同罪论处。”

那户房司吏浑身颤抖,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身下已经传出了骚臭味。

竟是被生生吓尿了。

郭念文脸上闪过鄙夷之意,却也没继续为难他一个文书,“不过你人微言轻,确实奈何不得那些蠹虫,老夫不与你计较,但你得把张汉荣这些年来报上来的记录全都找出来。”

之后的事情也由不得那户房司吏了。

虽然裤裆跟衣摆那里尿湿了一大块,但还是被郭念文的两个护卫强行压着,在屋内翻出了所有跟漕运相关的文书。

叫护卫把所有文书装好,郭念文看了他一眼,“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什么大事就不要露面了。”

那户房司吏知道郭念文放了自己一马,连忙长揖及地,感恩戴德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随后便低下头,听着几人远去的声音,连目送都不敢。

同时也是下定决心,等州牧大人走了之后,自己便立马收拾家当,直接逃出河州!

被卷进这种事中,能留得一命,已经算是邀天之幸。

不管最后张汉荣是什么下场,想要捏死他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继续留在这里,怕是小命不保了!

……

离开库房之后,郭念文便让自己带来的护卫先将那些文书送走,随后就跟管家说道:“安排一架马车,送老夫去漕运司会一会那位张漕使。”

管家点了点头。

这点小事自然很快就办好。

被扶着上了马车,郭念文就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等会儿要怎么跟张汉荣打交道。

光凭户房的这些文书,想要扳倒张汉荣肯定不现实,更何况元志和送信过来,不是为了要扳倒张汉荣,而是为了让自己牵线搭桥,引张汉荣见一面。

虽然元志和在信里只是点到即止,但是光看他提到了监察司以及大离夜主,郭念文就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涉及到监察司跟大离夜主的就绝对不会是小事情。

谁也说不好,监察司会不会是想要跟张汉荣秋后算账,那些文书虽然只是一块敲门砖,但关键时候,也能变成监察司杀了张汉荣的刀。

具体应该怎么用,是谁来用,郭念文自然得先寻思寻思。

就在这时,赶车的管家小心翼翼道:“老爷,这个张汉荣到底是怎么得罪您了?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对付他?”

“大张旗鼓?”

郭念文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当中有些自嘲的意味,“老夫若是大张旗鼓对付张汉荣,只怕户部跟工部都得反过头来对付老夫了。”

管家也是讪笑了一声,“老爷毕竟是州牧,真想要对付那张汉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似乎生怕被人听到了一样。

这种恭维的场面话,私下里说说还好,如果传到外面去,那就是给郭念文惹祸呢。

州牧虽然是封疆大吏,但有些位置也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郭念文也没理会管家这句话,而是说道:“咱们河州这边有没有监察司?”

按理来说,这种问题他身为州牧,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然而监察司行踪诡秘,在南方一带很少设立衙门,想知道他们的动向,大多数时候都得靠江湖传闻。

除了宁州那边还算是比较活跃之外,其他的地方,监察司就像是一个不能提及的隐秘。

他一个河州州牧,还真不敢轻易掺和到监察司的事儿里。

好在他这管家也是精明,听到这话立马说道:“老爷您这话说的,现在整个大理哪里没有监察司的眼线啊?搞不好咱们现在说的话,过一会儿就能传到监察司的耳朵里去。”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张汉荣的事儿难道跟监察司有关系?”

郭念文合计了一下,心念把定,随即就道:“做好你的事儿吧,别瞎打听那么多。”

管家顿时喏喏应声,专注赶车,不再多嘴多舌。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来到漕运司的衙门前,两名护卫便上前叫门。

待门房走出,便拿出了手令,叫他去通传一声。

门房一听是州牧来访,也不敢耽搁,连通报都不用,连忙将几人带入其中。

很快漕运司的官吏迎了过来,其中领头那个山羊胡中年人显然是主事者。

赶紧来到郭念文面前,“州牧大人,您这是……”

郭念文虽然没有穿官袍,但是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任何时候到了任何一个地方,但凡还是河州境内,就没有人敢怠慢于他。

面对这名漕运司的官吏,郭念文只是淡淡道:“劳烦去向张漕使通报一声,就说老夫有事想要见他。”

他也没说是什么事,只是撂下这句话,就自顾自的往客厅走去。

留下几名漕运司的官吏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有个小吏低声说道:“州牧好端端的跑过来找张头做什么?难道是哪里得罪他了?”

山羊胡中年人眼神阴沉,说道:“平时咱们这漕运司和他没有什么纠葛,井水不犯河水,更谈不上得罪。不过看他的架势,这次前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意。”

“那该怎么办?”

“咱们要不要先通知张头儿一声?”

几名小吏顿时慌了神,那毕竟是州牧,亲自登门前来,而且还是不怀好意,这显然是个大麻烦啊。

山羊胡中年人闻言,看了那个问出要不要通知张汉荣小吏一眼,没好气道:“不通知张头儿,难道要靠你去对付州牧?”

那个小吏被问的满脸通红,赶紧摇头:“我哪儿能对付得了州牧啊?”

“知道了还不快去?”山羊胡中年人骂了一声。

那个小吏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去通知张汉荣。

与此同时,张汉荣正坐在自己的屋里,手中捧着一张海图,专心致志地看着上面绘制的航路。

他的肤色很黑,皮肤粗糙,早年间显然是长时间风吹日晒,坏了底子。

但相貌看着还算端正,双眼锐利有神,虽然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但看身架与神态,也与三十多岁差不了多少。

“张头,张头!”

方才被喝骂一声的小吏,这会儿也跑到了张汉荣的屋内,有些冒冒失失地说道:“不好了!州牧闯进咱们司里,点名要见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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