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举高楚泽的威严，又巧妙避过他眼中狡滑的试探。可她越是这样滴水不漏，旁人便越觉得不安，整个朝堂内无一人敢轻身动弹。即便是跪着的裴展，此刻也只觉得寒意摧骨，好似头上悬着的不仅是圣裁，更是随时会坠落的锋利剑刃。
楚泽闻言，薄唇弯起一抹冷笑，“你倒真是长进了。不过，长乐——”他咬字极轻，“这天下，可从不养闲人。既然你敢进朝堂插手此事，朕便将你一同算入其内。你倒是说说，眼下该如何处理”
长乐公主抬头迎向楚泽的目光，那一瞬间，她与昔日和煦动人的形象截然不同。仿佛初春的花苞骤然被风霜侵袭，她眼底透露出某种深藏的棱角。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度盈盈施礼，含笑道：“侄女斗胆，不如由叔皇定夺，公主区区一介女流，自是不敢妄论朝堂大事。只是方才侄女看账册有些疲惫，想来叔皇劳累亦不轻，那些锦衣卫尚未回报详情，您未免兴师动众早些了吧”
群臣哗然！这话看似体贴，实则隐含讽刺，竟然敢以这种隐晦之辞挑战皇帝的判断。
下一瞬，楚泽笑了。他笑得极轻，但笑声里却藏了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的手轻轻一挥，龙袍在空中扬起一道利线，“长乐，你这是在质疑朕”
长乐的神经骤绷，脸上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但片刻后，她镇定如初，捋了捋耳边碎发，“侄女哪里敢质疑叔皇只是帝心负重，侄女心有不忍罢了。”
听到这番话，一些老臣背后已然湿透，他们仅凭多年朝堂经验便能判定，这一刻，风暴近在眼前。
楚泽冷漠地看着她，随即大手一挥，悠悠道：“好一个‘心有不忍’。既如此，那朕倒也想亲自看看，你的心究竟长成了何模样。来人！”
殿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跪地听令。楚泽手指微扬，指向裴展，“捉拿裴家三百口，赐一夜星辉，讲这天人共鉴的道理给他们听。”又看向锦衣卫统领，“至于镇北侯在北境的暗道，若调查一日没有解释，他手下的每一名家臣便砍一臂，朕要知道，他们到底忠诚于谁！”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死寂。直到这一刻，众臣才深刻意识到楚泽连痛斩一国柱石都毫不犹豫——这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人愿意顶风冒险
就在楚泽转身即将离去时，身后的长乐公主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轻柔，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冷厉，“叔皇……您不怕得来短命臣，却失了长岁山河吗”
楚泽闻言，脚步顿住，握在龙纹剑上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过了片刻，他缓缓转身，眼中竟然不再是纯粹的寒光，而是一抹诡谲的笑意，“长乐，谁告诉你，这天下是什么人用长命换来的”
风声窸窣，长乐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张了张嘴，仿佛还想回答，却被楚泽抬手制止。他饮尽这腥冷大殿中的孤寂，语调森然响彻，“并非长命可保山河，而是朕……以千秋为戟，万骨为魂！”
锵然拔剑的声音宛如霹雳，一道寒光倏然闪过，震得空气似也凝结。长乐公主欲言却止，而裴展苍白的面孔更是无比清楚，这把剑绝对不会轻易归鞘，若他再挣扎片语，只怕连命也要折在这皇权下。
然而，就在楚泽迈出殿门，踏进阴影与光影交织的门庭之际，一奇怪的低吟音却飘入殿中，仿若于无尽风雪里传出的某种古老乐调。裴展似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猛抬头，却看见门外逐渐显现出了一抹奇异的影子——那似乎并非人类，但它却直直跪向天与地交界的方向……
阴影中跪伏的影子缓缓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满是裂痕的面孔，面容堪称诡谲，既像人，又像某种无法名状的异种生物。大殿里围观的群臣，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里写满惊恐与疑问。楚泽淡淡扫了那影子一眼，似乎丝毫不惊讶，反而嘴角微扬，显得游刃有余。
“呵，又是这些跳梁小丑的把戏。”楚泽缓缓开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朕还真是好奇，这魑魅魍魉之术，是哪位不知死活的废物派你来的”
那奇异影子跪在地上，却似带着某种深沉的威压；它的声音沙哑而裂碎，就像无数冰刀刮在铁器上：“大明帝君……以血为契来呼唤鬼神，您可知代价是什么”
楚泽闻言，笑得更浓，甚至连眉梢都带着几分戏谑。他不以为意地拍了拍龙袍上的尘土，好整以暇地回道：“代价区区鬼神岂能与朕谈条件朕以皇权为誓，困住生死，不过如翻掌之间。你倒是告诉朕，谁给了你胆量，敢来讨价还价”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但却像山崩海啸一般，霎时震得大殿众人如临深渊。裴展脸色僵白如纸，长乐公主的眉心深深皱起，原本睫毛如细蝶般颤动的她，此刻深深看向楚泽，眼中多了一抹复杂的意味。
那影子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自嘲般笑了笑，略抬起头，用裂开的嘴角勾起一道怪异的弧度：“大明皇帝，杀伐决断，恐怕真如传闻中所言……无心无情无畏。”
楚泽闻言，“唰”地拔出龙纹剑，其锋寒如霜，隐隐间散发一股赤然杀意。他缓缓走向那影子，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堂中每一步都像雷霆轰响。
“无心无情无畏，只属实半句，因为——”楚泽将剑锋轻轻抵在那影子的额前，低头俯视，“朕有断你生路的决心，有算尽天下的冷情，唯独不允许你，教朕什么是畏！”
影子似乎没有因剑锋的逼近而畏惧，反倒愈发深沉地说道：“山河残宴终将歇，滴血青天不可回。大明皇帝，此生此世，你注定……无后。”
这话一出，者听者惊心。大臣们屏住呼吸，彼此对视，连胆大的也不敢出声。
楚泽却笑了，带着一丝凉薄的狂放，“什么无后朕有山河为骨，日月为子，区区人丁对朕而言……不过是庸碌血脉的延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