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孙朝阳疑惑的时候,大林又冲进他的大办公室。
我们的七爷眉头一扬:“传鹰大大,你又怎么了?”他心中有点不爽,不就是加工资的事情吗,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还纠缠什么?
大林却抱歉地一摊手,递过来一个眼色,孙朝阳才发现他后面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孙朝阳疑惑:“请问您是……”
那个男人戴着眼镜,头发梳成一片瓦,穿着一身灰色西服,皮鞋擦得锃亮,西服料子和剪裁很差,一看就是在大商场买的,不是太合身。为了和保险、地产经纪做区分,他里面穿着一件深色短袖衬衣。
零零年代的时候,社会上还流行西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抛弃了正装,穿得很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现在你一看到穿西装的就要提起十分精神,须防备着被他给骗了。
天气实在太热,男人满头汗水,伸出来和孙朝阳握手的右手也湿漉漉的,让人很不舒服:“您好,请问是西红柿文学网总经理孙朝阳先生吗?我是上海市解忧律师事务所聂天文。”
“解忧律师事务所?”孙朝阳一愣,没听说过。这名儿听起来有点像打离婚官司的,跟我们西红柿文学又有什么瓜葛呢?但口头还是很客气地说:“请坐,请坐,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聂天文顺势坐下,又谢绝了孙朝阳递过来的香烟,笑道:“我们律师靠嘴巴吃饭,如果吸香烟,一口黄牙,给人观感不好,影响职业生命。”
他倒是随意,孙朝阳又看了大林一眼。
大林忙介绍说:“这位聂大状……”
聂天文谦虚:“不敢说大状,我律所专门负责版权类官司,接到贾芊芊女士的委托,来和贵司商议合作事宜。”
孙朝阳皱起了眉头:“贾芊芊女士,合作事宜?”
大林一脸郁闷:“七爷,贾芊芊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位女写手,我刚和你聊完那事,回到编辑组,聂大状就找上门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刚才,聂天文来的时候,大林很腻味,三言两语就想把他给打发了。不料聂律师说大林的层级不够,他今天来的这事很重大,需要找最高层。
然后不顾大林的反对,径直闯进孙朝阳办公室。
大林气得鼻子都歪了,不就是一个女作者签约的事情吗?按流程,这是责任编辑的活儿,犯得上找关木旦总编,搞笑嘛?
聂天文打断大林的话:“传鹰主编,纠正一下你的口误,我的委托人贾芊芊女士是一位资深的,专业的作家,不是写手。”
大林刚才被聂天文弄得一肚子火气,正要发作,孙朝阳的助理小妹端来了咖啡,聂大状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孙朝阳挥手让大林和助理出去,这才笑笑:“大状不必咬字眼,写手是我们网络文学的专用名词。我们的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有体制内身份不同,他们大多是草根出身。且,都是绝对的市场化大浪淘沙竞争出来的,和传统文学的题材和写作手法有区别。作者们也谦虚,都自称为写手。”
“不然。”聂天文放下咖啡杯,摇了摇头:“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法律人,用词要绝对精准。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贾芊芊女士既然在你们网站发表了作品,而贵站所刊发的网络小说也属于文学作品的一种门类,所以,她就是作家,这点你不能不承认吧。”
孙朝阳被他弄得很无奈:“好吧,我承认贾芊芊女士是一位作家。”
“这不是你承认不承认的问题,是事实。”聂天文打开随身公文包,掏出一叠复印件和书籍什么的,分别摆在孙朝阳面前:“这是我的当事人贾芊芊女士的大学学位证书,学籍证明,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证,所发表的作品剪报,还有出版的诗集,请过目。”
孙朝阳拿起那些材料,分别看去,这才弄明白这位贾芊芊女士的来历。贾女士今年二十六岁,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在陕西师范读研究生。从初中开始,就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豆腐块文章,去年还出了一本诗集,加入了陕西作家协会。
如此年轻,就发表了这么多作品,还出了诗集,无论怎么看都是位才女。
孙朝阳对现代诗不是太感兴趣,感觉那玩意儿一个写不好,就弄成分行文字,毫无价值可言。但是,真正优秀的诗作却是一代人的精神粮食。
比如海子的“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比如艾青的“为什么我眼睛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这土地深沉。”又比如舒婷的“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诗歌这种题材易写难精,出版也困难,贾女士能够在正统出版社出诗集,很了不起啊。
孙朝阳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这两年文坛上好像没有出现这么个着名女诗人吧。诗刊诗的青春诗会,还有星星诗刊的星星诗会,好像也没有这位大姐。
带着疑惑,他拿起诗集,只读了两首。
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诗集是陕西一个二三线行业出版社出的,书名《第一个清晨》。但总归是正经出版社,有书号的。当然,现在一个书号价值七八万块钱,不便宜。很多出版社,书也不出了,全靠卖书号活着。
至于里面的诗作,孙朝阳遭遇开篇暴击。
举个例子,其中有一首叫妹妹的诗歌是这么写的:
小妹在床上拉屎
我和弟弟跑过去
她已经得意洋洋
手里举着一坨
就好像举着荆棘编织的花冠
……
孙朝阳:“这……”
聂天文:“关木旦总编,你觉得如何,受到启发了吧?”
孙朝阳头皮发麻:“水平有限,水平有限,无法评论。”
聂大状:“这首诗水平极高,以拉屎这种生理现象为切入点,反映了现代人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冲突的矛盾性,二元对立性,是对现代社会的一种解构。这里面,荆棘花冠意向指的是耶稣被人钉在十字架上,充满了自我牺牲精神,和对信仰的坚定。真理和虔信,终将复活,尔国临格。”
孙朝阳抓了抓头:“好像是这样……您等会儿,不对,肯定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