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顾尔独自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玻璃望着里面尚在昏迷的父亲，眼睛又酸又涩。
她缓缓蹲下身，悲伤像大海一样将她淹没。
钻心的冷战顺着脊骨往上爬，像是古墙上蔓延的藤蔓紧箍住她的心脏，顾尔第一次直面这种与至亲分别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余又深感后怕。
如果当时林澄没有及时对顾先生做心肺复苏，她压根不敢想象她会得到怎么一个令人崩溃的结局。眼下看着顾先生半百的鬓角，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欠父母太多太多陪伴。
正想着，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杯咖啡，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喝点咖啡提提神。”
顾尔抬起头，来人果然是季航。
她想起赵女士之前说过，那位海归精英是名医生，只是没想到这么巧，魔都那么多家医院，顾先生偏偏就被送到了季航所在的医院。
顾尔扫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
心脏内科主任医师。
刚上任没几天就做上了主任医师，看来季航这些年在国外求学也不是白学的。顾尔接过咖啡捧在手里，浓密的睫毛垂遮下来挡在她的眼前，眼睑处投下一小从阴影，语气平淡：“谢谢。”
许是担心顾尔会介意，季航隔着一个座椅坐在顾尔身边，偏头看着她说：“伯父的情况我已经跟徐医生了解过，没什么大碍，在观察两天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不用太过担心。”
这些话徐医生跟她说过，顾尔含糊地点头，不欲多言。
“我听人说你最近工作上面遇到了麻烦？怎么样？解决了吗？”
顾尔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季航跟穆迟认识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可想到那天在医院穆迟对自己说的话，顾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冷淡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顾尔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而他作为前男友连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季航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有些局促。愣了两秒，他故作淡然地说：“……谁说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至少我们还是校友，不是吗？”
顾尔冷冷地斜他一眼。这人不要脸的作风还真是半点没改，只不过从前她吃他这一套是因为她爱他，爱可以包容一切，可现在她不爱了，季航再说这些容易令人误会的话，剩下的就只有恶心和反感了。
收回目光，顾尔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小气还记仇，不善交际更讨厌维系关系，圈子小又窄，留不住您这尊大佛，还请您圆润地走远点。”
季航脸色白了白，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能默默陪在顾尔身边。
顾尔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掏出手机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
微信冷不防地弹出两条信息，来自林澄。
【林澄】：师母喝了盏燕窝牛奶，已经歇下了。
【林澄】：我给你也温了一碗，马上给你送过去。
顾尔本想发信息天晚让他不用来了，可想到林澄执拗的性子，估计说了也白说，索性也就由着他。收起手机，顾尔知道季航还坐在旁边，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静静坐着思考下一步剧情应该怎么修改，可惜现在她脑子一团浆糊，怎么想都理不出思路。
深夜的道路不再拥堵，林澄路上只花了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医院，除了温好的燕窝牛奶，路过那家糕点铺子还没打烊，顺便帮顾尔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麻薯。
夜里医院走廊上静悄悄的，空气中飘散着医用消毒水的味道和迫近死亡的气息，“啪嗒啪嗒”每一道脚步声仿佛自带恐怖片的声音特效，顾尔循声扭头看过去，穿着纯黑色长款风衣的林澄出现在走廊尽头，面色阴郁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撒旦。
顾尔心跳似乎空了一拍。
林澄走过来把饭盒塞进她怀里，看都没看季航一眼，眼神亮亮地望着顾尔，勾起一抹笑：“我来守着教练，你回去休息吧。”
顾尔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我跟你一起留下。”
“好吧。”林澄表情有些无奈，却没有强求她。
他转头面对季航，语气不咸不淡：“这儿有陪着顾尔呢，就不劳烦季医生费心了。”
季航皱眉，对林澄状似宣誓主权的举动很不满意，可对上林澄挑衅的目光，他也只是浅淡地笑笑，对顾尔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来办公室找我，随时可以。”
还没等顾尔说话，林澄就条件反射地开口表示如果有需要一定不会跟他客气的。听到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的顾尔回过头怀疑地看向林澄，只见对方眼神坦荡，咧嘴冲她笑了笑，露出两枚可爱的小虎牙，本以为他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季航的提议，没想到……看来真的长大了。
季航走后，顾尔抱臂走到林澄身边，笑意融融地歪头看着他。
“干嘛这么看我？”林澄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见他脸颊上晕染开一抹薄红犹如春日枝头开得最美的桃花，顾尔心里暗自称奇，到底还是一字开头的小少年，被盯着瞧两眼都会脸红的年纪，算了，还是给他留些颜面吧。
顾尔低头轻咳一声，敛了笑意。
“你……刚刚季航要留下来陪我，你非得代替人家留下，怎么他提出有需要就去找他，你就不反对了？”顾尔望着他，嘴角挂着揶揄般的笑意。
林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如果我也是医生，我肯定不让你去找那混蛋，可惜我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时，林澄撇了撇嘴巴，模样有些委屈。
顾尔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她知道林澄的意思，如果他有能力给她所需要的一切，他一定将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可他做不到，即便失落也不会阻拦别人帮她，即便他很讨厌那个人。
倏地顾尔就心疼起林澄。
他到底多喜欢自己啊。
明明那么喜欢想把人锁在身边，却为了她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占有欲，明明表白那么多次都没有被接纳，却还是把她放在应该考虑的第一位。
用最好的年纪去想她，念她，守护她，却换来一次次的伤心，一次次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