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号的指挥舱内。
章北海坐在指挥椅上，面前是一杯早已凉透的合成咖啡。
东方玥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moSS刚刚生成的资源审计报告，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指节发白。
“念。”章北海说。
东方玥吞了一口唾沫，喉咙发干：“根据moSS的最新资源统计，达摩克利斯舰队出发时携带的重聚变燃料、备用滤芯、以及生物循环质，设计标准是维持舰队十年全功率运转。”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前往三体星系耗时三年八个月，战斗及滞留消耗一年零两个月，我们剩下的资源储备，理论上还能支撑五年。”
“前往肆月大虫洞需要多久？”
“全速曲速航行，需要2.3年。”
章北海端起那杯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口腔里蔓延：“也就是说，等我们穿越肆月大虫洞后，如果对面的星系出口周边一片荒芜，剩下的资源，只够这几千艘战舰上的几十万人，再活2.7年。”
2.7年。
对于一个星际文明来说，这点时间连打个盹都不够。
【这还是理想状态。】
moSS的声音适时切入，全息投影上列出了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据红线。
【考虑到曲速引擎在高强度运作下的磨损，以及穿越虫洞可能遭遇的未知能耗，这个数字建议修正为1.6年。】
不到两年。
这就是他们背叛地球、背负万世骂名换来的“自由”。
指挥舱内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原本因为逃离必死战场而产生的那一点庆幸，迅速被这个冰冷的数字冻结。
“我们是流浪者，不是旅行者。”
章北海放下杯子，杯底磕在金属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们不需要这么多船，也不需要这么多醒着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星图前，背对着众人：“moSS，启动‘瘦身计划’。”
【方案已生成。】
moSS的效率高得让人害怕，屏幕上的舰队模型瞬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庞大的锥形阵列，被大量红色的叉号覆盖。
【一，保留昆仑号及三艘‘山’级重巡洋舰作为核心生活区。】
【二，保留十艘高速护卫舰作为侦查护卫。】
【三，其余两千零七十三艘战舰，全部拆解。】
“拆......拆解？”一名后勤主管失声叫道，
“舰长，那是我们的战舰！是我们未来遇到敌人反抗的资本！而且拆了它们，那么多人住哪？”
“住进罐子里。”章北海转过身，目光如刀，
“拆解下来的反应堆芯作为备用能源，拆解下来的高强度合金用于加固保留舰船的外壳，至于多出来的人......”
“全员冬眠。”
四个字，砸在地上，没有回响。
“除了必要的轮值人员和moSS维护组，剩下的90%人员，全部进入深度冬眠状态。”
“我们需要把资源消耗降到最低，让那1.6年的余量，变成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或者更多。”
“可是舰长，”东方玥急了，“这样一来我们的冬眠区域就不够了。”
“那就改造。”章北海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把货仓腾出来，拆掉那些让人舒服的娱乐设施，不需要唤醒缓冲区，把冬眠舱像码罐头一样叠起来，最大限度利用空间。”
听到这，东方玥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画面：昏暗的货仓，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棺材”，人们像冷冻肉一样被塞在里面，在那无尽的黑暗里漂流。
“这是生存，不是度假。”章北海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东方，通知下去，给全舰队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开始拆解。”
这种近乎暴君式的指令，让在场的人顿时一阵沉默。
他们想要再劝说一下，但看着章北海那张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们有些搞不懂章北海这是要干什么，这样强制性大规模的休眠，必然会让下面的人不满的。
按照他们的想法，完全可以慢慢来，形成缓冲时间，好给下面的人做一下思想工作。
他们相信，只要下面的人知道他们当前面临的情况后，一定会理解的。
“执行吧。”
人群散去，指挥室内只剩下moSS红色的摄像头还在闪烁。
......
餐厅。
随着章北海指令下达后，整个餐厅就像一个高压锅。
此刻餐厅的座位上，每个人都在沉默着扒拉餐盘里食物。
“fuck，原来的食物份额，竟然有五分之四换成了没味道的营养膏，一想到以后都要这样，踏马的真是要疯了。”
角落里，一个满脸油污的维修兵把勺子摔在盘子里，声音不大，但在只有咀嚼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对面坐着的是“雷霆号”驱逐舰的前大副，克罗尔。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正阴沉地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那团“白糊糊的浆糊”。
“省着点吃吧，斯尔曼。”克罗尔低声说，“再过几天，连这个都吃不上了，听说为了节省空间，进冬眠舱前得先灌肠，然后注射营养阻断剂，把你像条死鱼一样冻硬了塞进去。”
“这也太不把人当人了！”维修兵斯尔曼压低嗓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刚才去看了工程部的图纸，那哪是冬眠区啊？那就是停尸房！十层高的架子，密密麻麻都要堆积满，而可笑的是moSS那个人工智障竟然管这个叫‘高密度生物仓储’。”
“仓储......”克罗尔冷笑一声，“它是真把我们当货物了。”
周围几桌的人虽然没说话，但耳朵都竖了起来。
三天前的那道命令，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个人心头慢慢地割。
原本大家以为逃离地球，至少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哪怕是流浪，也是开着几千艘战舰浩浩荡荡地流浪。
可现在，他们的战舰要被拆了，他们的人要被冻起来，这种落差感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我听说......”旁边一个导航员凑过来，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
“只要有一艘‘风行者’级快船，哪怕只装满一半的燃料，也足够飞回地球了。”
这句话像一点火星，掉进了干柴堆。
克罗尔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导航员的手：“别瞎说，回地球？那不是找死吗？舰长说了，我们被标记了。”
“标记个屁！”斯尔曼啐了一口，“你们谁看见标记了？谁感觉到了？我就觉得这是章北海为了控制我们编出来的鬼话！他就是想在太空当土皇帝，怕我们跑回去，才把船都拆了！”
“而且就算有标记，我们只要把那一小部分被标记的船扔下不就行了？凭什么要我们一起被牵连？”
“上面不是说那个标记已经把整个舰队给传染了吗。”
“你是傻子吗，这种鬼话你也信。”
克罗尔看着讨论的众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这是现在的硬通货，但他没点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风行者快船，咱们所在的战舰还有十二艘，听说为了方便拆解，现在都集中停在三号停泊港，没有锁死能源系统。”克罗尔的声音轻得像鬼魅。
斯尔曼和导航员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