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赵成良并没有着急进屋。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目，用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深深的看了身后的梁文博一眼。
那一瞬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梁文博刚才在路上那句轻描淡写的“几位领导”，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这屋里，哪怕是坐着喝茶的，除了调查组的人，哪一个不是在梅州的界上跺跺脚就能让的皮抖三抖的人物？
这哪里是什么私下的茶叙，这分明就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群英会”，是梅州本土势力的一次集体亮相。
还没等赵成良细想，身后的林毅伸出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进吧，赵局。”林毅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催促。
赵成良收回目光，脸上的冷意瞬间消融，换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笑容，迈步进了屋。
客厅很大，沙发是那种老式的红木雕花框架配真皮软垫，透着一股沉稳厚重的气息。
主位和次位已经坐满了，赵成良也不挑，径直走到了最边缘的一张单人沙发前，稳稳的坐了下来。
这屁股刚一坐稳，一直候在旁边的生活保姆吴妈，便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赵局长，请喝茶。”
吴妈的声音很轻，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到了赵成良的面前。
赵成良微微欠身，伸出双手正准备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茶杯温热的边缘时，坐在主位上的高振华，突然冷不丁的开了口。
“小赵啊，”高振华的声音温润醇厚，像是一块温润的老玉，“听说你之前受了不轻的伤？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啊？”
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时机选得极妙，恰好卡在赵成良接茶的那一瞬间。
赵成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停顿了半秒。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稳稳的接过了茶杯，然后并没有顺势送到嘴边喝上一口以示敬意，而是手腕一转，将茶杯轻轻的、“笃”的一声，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他抬起头，迎着高振华那看似关切、实则审视的目光，呵呵一笑。
那笑容里，只有礼貌，没有丝毫下级面对上级时应有的谦卑和惶恐。
赵成良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局势特殊。
他虽然名义上只是调查组的一个“顾问”，但他代表的是省纪委，是来查案的，是来揭盖子的。
而眼前这位高市长，无论表现得多么亲民，在案子查清之前，都在被调查的范围之内。
这道纪律的红线，赵成良心里有数，一刻也不敢放松。
要是此刻表现得太软、太媚，不仅丢了调查组的脸，更会让对方看轻了自己。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语气平淡，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劳高市长挂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多谢领导的关心。”
这一句回答，硬邦邦的，公事公办。
高振华一听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了起来。
他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深深的看了赵成良一眼，随即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似乎对赵成良这种“不懂事”的态度并不在意，又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
等吴妈端着空托盘退了下去，客厅的门重新关上。
高振华这才收敛了那副拉家常的姿态，换上了一副要谈正事的严肃表情。
他并没有直接和赵成良对话，而是先扭过头，看向了坐在他左侧的那两个一直沉默不语、正在慢慢品茶的老人。
“小赵，你来得比较晚，可能不认识。”
高振华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恭敬的引向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但这精神矍铄的老人，介绍道：“这位，是常委会的主任，陈延年，陈老。”
然后，他又指向另一位身材微胖、慈眉善目的老人：“这位，是市政协，柳敬亭，柳老。”
此话一出，赵成良心头微微一震。
再加上高振华这个市长，好家伙，梅州市的“四套班子”，要是再加上一个李崇德，那就算是齐活了。
这就是梅州本土派系最核心的顶层力量。
赵成良虽然心里震惊，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欠了欠身，朝着两位老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陈老，柳老。”
他的态度虽然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而已。
哪怕面对的是这两位在梅州政坛深耕几十年的资深老干部，赵成良也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距离感。
他很清楚，这种时候，任何过度的热情都可能被解读为软弱。
两位老人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眼神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不知天高的厚的年轻人。
赵成良直起身子，目光看似随意的扫过全场，最终，却意味深长的在那个柳敬亭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因为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严高涌，刚才可是弯着腰，一脸卑躬屈膝的端着茶壶，正在给这位柳老倒水。
那姿态，低得恨不得把头埋进的里去。
严高涌是什么人？
那也是副厅级的实权干部。
能让他如此放下身段、像个服务员一样伺候的人，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政协一把手这个职位。
两人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啊。
赵成良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高振华简单的这么一解释，就像是随手拂去了一粒灰尘。
他笑呵呵的指了指还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严高涌，说道：“至于严局长，我就不介绍了。小赵和严局长，那是老熟人了，不打不相识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带着一股举重若轻的调侃，但空气中那股尴尬的味道并没有散去。
严高涌坐在柳敬亭身边，脸上勉强挂着笑，试图找回身为市公安局局长的威严。
但刚才那一幕端茶倒水的卑微姿态，印在了赵成良脑子里，就像是一块贴在脑门上的狗皮膏药，怎么撕也撕不下来。
他并没有顺着高振华的话去寒暄，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在严高涌的脸上轻飘飘的刮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眼神里，没有叙旧的热情，只有一种保持克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