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菩使大人。
菩使攥紧了布巾,朝着那干瘦男子直接了当道:“临川事败,送我去见主人,我有要事禀报。”
“今夜?”那男子蹙眉问着,似不赞同。
“现在!”菩使压低了声量,语气又急了几分。
“此事怕是不好行事……”那男子略有为难。
“大圊各个关口现已戒严,萧门关一带兵府尽在通缉我,我能活着找到你已然不易,不论如何,今夜必须送我走。”
“你先莫急……”
干瘦男子话还未尽,便被一声轰响打断,二人俱骇,抬眸一看,只见一行兵卫打扮的威肃男子破门而入。
“拿下!”副守立于门前,冷眼扫过二人扬手下令。
萧门关守城正堂议事厅。
月白风清,虫鸟梦呓。
亦维凡负手立于窗前,清辉流淌,将他的眉眼浸染成清泠霜色,一双似盛寒潭秋水的凤目遥望着半轮皎月,薄唇轻抿,静的仿佛连睫羽都不曾一颤。
“启禀将军,末将幸不辱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罢,都护立于门前抱拳回禀。
“那菩使去见了何人?”亦维凡转过身来问。
“末将等人跟着那个和尚进了一处荒废的酒肆,从酒肆的后院里寻得一口枯井,从井里进去是间暗室,和尚和一名干瘦男子尽在室内,听那名男子口音像是虢国人,至于是谁还需细审。”都护详细作答:“对了。”
都护从怀里摸出来一捆绒布卷双手奉于亦维凡:“将军,末将将暗室细查一遍,翻出来几封书信和这捆布卷。”
亦维凡接过布卷慢慢展开,绒布内缝着泛黄的羊皮纸,而羊皮纸上刻有细密蜿蜒的痕迹与墨迹标注。
竟是张舆图。
亦维凡垂眸细看这张舆图,脸色渐凝,这图中所绘之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亦维凡眸中精光暗闪,心下一动,他想起来了。
在李季的暗室里——那幅四国疆域舆图!
亦维凡修长的指骨顺着山脉走势轻绘,阖眸细思,鸦睫微颤。
这图中所绘之地是……
亦维凡?地睁开凤眸,满面端色。
定西西渊太阴山!
晨雾未散,翠岭潮蒙,初阳欲升,天际泛起朦胧的鱼肚白。
郢城城守府。
撤去早膳,随侍端了雕漆茶盘进堂伺候,刚入殿便看见宣王殿下正在短榻上屈膝坐着,手肘撑着花梨榻几,一手支额,正在浅寐。
绕是随侍脚步再轻,足下也发出了窸窣响动。
轲淅眼睫一动,似有几分恍忽,倒也不是往日那般冷峻警敏,轲淅扫他一眼慢慢直起身。
随侍心下一跳,唯恐宣王怪罪,忙垂首嗫嚅道:“奴才愚笨,惊扰殿下安眠。”
轲淅摆手示意无妨,随侍这才心安,又将一只白釉茶盅递上。
轲淅轻嘬一口,只觉自舌尖弥漫起一股醇厚的清香,略有浅涩,后有回甘,轲淅点了点头,面呈满意。
果然是好茶,对得起它“红琼公子”的美名。倒是不枉自己这些时日在太阴渊中苦寻。
老二定喜这茶。
“禀殿下,燕统领求见。”侍立门前的兵卫进堂跪地禀报。
“请见。”轲淅话落,便将白釉茶盅搁回茶盘。
随侍收拾好茶几,端着茶盘绕着屏柱欠身离堂。
“参见殿下。”燕统领依例敛身抱拳行礼。
“燕统领何事?”轲淅吃了两口热茶,只觉得堂内沉闷燥热,便从榻上起身,踱步至殿中。
“启禀殿下,依殿下所言,现已将渊中佛龛背后的洞穴破开,只是这些通道四通八达却又只在山壁外延建筑,末将恐引起岩坍,不敢破山,实在寻不到入山通道。”燕统领神色仓皇,拧着眉禀报。
自月前营中在太阴山西境渊内的峭壁上发现佛龛,营中便一直着手调查,偶间发觉悬吊着佛龛的岩壁后另有洞天,便分派人手一边修栈道,一边寻入口。
太阴山苍峦拔地,万仞擎霄,渊谷幽溟深邃,雾霭翻涌。地势险要,危机四伏,若要强辟出口,属实不易。
“罢了,将探路小军撤回,只余部分精兵续探,余下的并入工缮队,先将天梯栈道修完再言其他。”轲淅微微一叹。
“末将遵令。”燕统领正欲出门,却见有侍从来报有北境萧门关驰报奉上。
萧门关?
轲淅心生慎重,命燕统领稍待,又即刻将那驿卒唤进。
只见驿卒捧着一捆绒布卷并一封信笺入殿,轲淅先展开信笺细阅,信上是亦维凡将捉拿临川菩使及发觉虢国关口暗室一事极尽详述,另将其疑虢国在大圊设有耳目一事告知。
轲淅看罢信笺,心下愈慎,临川、定西西渊太阴山、北境萧门关,事有万端,好似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这背后究竟有何阴谋?是何人在作怪?
轲淅在沉思之间又展开那张绒布羊皮纸,在看到图纸上内容的那刻,轲淅眼眸?而闪过一丝厉光。
萧门关外圊国交境的暗室里竟有太阴山西渊的舆图!
而这舆图……
轲淅举着舆图往窗口处走,迎着初阳清辉详细阅看,面目严肃,静默不语。
良久,轲淅缓缓叠起羊皮舆图,眸色俨然,似笑非笑朝着燕统领下令道:“传令下去,召集精兵,即刻整肃行装,咱们入山!”
燕统领眼神一转,盯着那张羊皮舆图探询道:“莫非殿下已然找到入山通道?”
轲淅扬了扬手中的羊皮舆图,下颌微扬,唇峰的棱角勾起一抹冷硬却莫测的弧度:“那是自然。”
“难道这纸上绘舆图?”燕统领恍然大悟。
轲淅将手中羊皮舆图递给燕统领,燕统领看罢面露霎时喜色。
轲淅敛眉轻笑:“这明威将军可给咱们送来了个好东西。”
定西西渊太阴山。
轲淅同燕统领一行携数百精兵,简装快行,不出一个时辰便赶往西渊,入渊后众人骑马登壁而行,越靠壁间悬吊着的佛龛也就越多。
阳光刺目,金线万条,脚下万丈,若眼前恍惚,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粹骨。
众人顺着羊皮舆图所示,在一处天堑密道内寻得一条窄道,路呈斜直,不见光亮,狭厄深窄之地曲折难行,众人一时皆生退意。
“殿下,此地危甚,不若先谴精兵探路……”燕统领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建言道。
若是宣王殿下在此地出了什么事,那他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交代的!
“无妨。”轲淅蹙眉摇了摇头,暂作歇脚,便又携图寻路。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见一洞穴隐于枝蔓树丛之中。精兵抽刀斩去枝蔓,拿刀鞘掘开洞口,众人随之进入,其内道路迂回,漆黑一片,下阶上梯,越走越觉闷热窒息,众人心生疑惑,皆怕是走错了路,可又不敢多言。
走了很久方觉豁然开朗,再往前行,道路已尽,只见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石门。
众人合力将其推开,石门大开,只见门后又是一条无休无止的幽暗洞道,众人只得续行。
行至不久,便又见一道门洞,此洞未设拦门,只有两个硕大的圆形孔洞,门洞两侧四壁上皆刻有壁画符文,尽是青眼罗汉菩萨,与各色梵文。
洞门顶上又镌有几个大字,轲淅抬头细细辨认。
坐御红莲,创天灭世,神力无边。
轲淅微嗤,这是什么邪物?口气倒不小。
众人沿着洞道继续深入,走至尽头,未见有路,四下只剩阴寒的石壁与一座石雕瑞兽石桩。
“这……这要往哪里走?”岳副拄着石壁将将喘过口气。
众人紧盯着轲淅,轲淅将羊皮舆图收起,皱眉打量着面前的石雕瑞兽石柱。
舆图标注之处应当就是这里,可门在哪里呢?
轲淅面无异色,缓步到了石雕瑞兽柱前,上下打量摩挲一番后,最后停在中间一个满刻纹饰的圆凹之上:难不成这是什么机关?
轲淅伸手探入圆凹之内,稍稍用力,将凹口按下,勾住柱沿一侧,再一用力,见石柱并无反应。
不对。
轲淅复又掐住凹槽向右一转,只听得“轰隆隆”一阵鸣动,一堵偌大的石墙缓缓移动开来,激起一阵尘土。
众人向后退了几步,只见石墙隐去,洞穴方露,竟是一座天然的巨窟,众兵燃起火把,只见周围石壁上刻满了经文,目光流转之,石壁之间隐隐有佛头显现。
再入,只见一石造殿堂显于窟内,间有庙宇石碑,期间奉有一尊丈高阖眼菩萨,头戴高冠,冠分五叶,面部圆润饱满,双耳垂肩,手中拇指捏住中指关节,两手微曲,手臂回旋,一手置于腹前,一外翻朝天,面色神圣诡秘,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
众人一时不敢前行,只见这菩萨的供台之下,跪坐有无数泥塑信徒,其手势仿做菩萨,阖目捏诀,惟妙惟肖。
轲淅绕过信徒,走近供台,只见供台之上盛有各式祭品香炉,另有一封黄绢布匹,上锈祥文龙蟒,似一道圣旨。
轲淅抬袖拂去落灰,拿起绢布阅看,是一封国书,上述承天命,传正统,延国祚,兼天下等等。
轲淅冷眼看着左下朱红的国印——虢国。
轲淅面露危光,先前他还以为是北蛮以这菩萨暗中搞鬼,不料却是虢国暗度陈仓,将国书奉于莲殊菩萨座下,以求国祚永存,何其愚昧!
乱我临川,窥我社稷,惑我臣子,轲淅将那封国书掷在地上,国祚永存?轲淅勾唇冷笑。
这般费力地苟且偷生,那本王便让你虢国再多存世三年。
精兵清正在清点信徒人数,走至一座石像前,忽觉疑惑:咦?怎得这座石像手指捏的这般长?好似足比别人多出一个关节!
“发什么愣!清点完了吗?”岳副将上前斥道。
“回将军,清点完了,共有三百三十四座石像。”
岳副将正欲开口,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天呐!”
众人慌忙赶去,一名精兵满目惊骇地指着一座破碎的石像,张口结舌,浑身颤抖。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破损的石像中,竟是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