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瀛台。
车二先生此时,心中也颇为复杂。
本来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给袁世凯面子,助那阿圭拉一臂之力,谁知道,袁世凯不愧是一代枭雄,行事根本不依常理。
为了拉拢车二先生和车氏形意弟子,更为了让他们与杨猛之间彻底对立,不惜绞尽脑汁,下足血本,力求做足手段,让车老先生和形意弟子彻底归心……
众人说话之间,袁乃宽的手下已将匾额取来,袁世凯略一沉吟,接过袁乃宽递来的金漆大笔,当场挥笔泼墨,当着车二先生、李复祯和刘俭,题下了两幅金字匾额……
两副金色匾额,被护卫们高高抬起,直看得李复祯和刘俭热血澎湃,而车二先生则是心中颇感无奈……
那两匾额,第一面上题着‘形意正宗’四个大字,而另外一个则写着‘武圣冠世’,算是将车二先生和车氏形意门,瞬间抬高到了武林顶流的位置,更重要的还是落款上,写着的民国大总统——袁世凯……
“好字,好一个‘形意正宗’!”
袁乃宽见此,高声唱和,因为他深知这两副匾额,除了要让车二先生和车氏形意归心,暗地里也等若向杨猛正式宣战……
第一副匾额上,标榜车氏形意拳为形意正宗,此后与河北形意诸多支脉自然就会心生芥蒂,自此必然是挑战者不断,届时,袁世凯自然还有手段,借此机会收服河北形意拳。
至于第二副匾额,其用心可谓良苦,分明是将这天下第一武圣的名头,当众送给了车二先生。
如此一来,他杨猛若是不接此招,此后天下第一武圣的名头自然无颜再提,甚至会在武林中名声扫地,若是接了这一招,那必然要正面挑战车二先生……
在这京城之地,只要杨猛放弃隐匿行踪,公然现身挑战,袁世凯就有的是办法将他留下,哪怕用人命去堆,也能堆死他……
这一连两招下来,便足以让杨猛陷入被动之中,即便不将矛头转向车二先生,他也不好再厚颜留在这北京城里,否则,必将为天下人所耻笑……
也就是说,无论杨猛怎么选择,对于北洋政府来说都不是坏事,哪怕他与车二先生真的比武,无论双方未来胜负如何,都可以保证袁世凯的安全暂时无忧……
车二先生心中自然也明白袁世凯的用意,可人家既然使出了这种手段,本身就是赤裸裸的阳谋,自然也不怕你不接。
武门中人,历来重视名声。
他车二先生今日若不敢接,那他败坏的也是自己的名声,袁世凯虽然心中定会不喜,但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从此必然将车氏形意门,排除在保镖团队,逐渐边缘化……
车二先生若是为门生弟子,选择接下这两副匾额,自然就等若正式站队袁世凯,从此成为北洋政府鹰犬爪牙,再没有回头与杨猛的杨氏形意握手言和的可能……
李复祯和刘俭看着师傅,心中渐渐也有些回过味儿来,只是看着脸上复杂的表情,显然是不愿退让的。
作为武人,这两块匾额便相当于光宗耀祖之事,甚至可以福延门生子孙,他们两人正值壮年,自然是希望门派能够自此发扬光大。
“老夫谢过大总统,愿为大总统执马牵蹬,车氏形意门此后便是大总统座下爪牙鹰犬……”
车二先生心中思绪转动,最后还是决定接下袁世凯抛出的橄榄枝,毕竟自己本来就想借着袁世凯的名,来为车氏形意门谋夺利益和荣耀,此刻袁世凯这招,其实正中他的下怀。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一个即将要诈死埋名,隐遁山林的老朽,又怎么会顾忌公开输给杨猛这种事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可若是他主动与杨猛表明心迹,将这形意一门的名声和衣钵托付,未来车氏形意的门人弟子,必将名利双收……
所以说,人老精,马老滑,袁世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这招阳谋,早在车二先生投靠之前,便已经有所预计。
“车老爷子言重了,您老德艺双馨,当得此荣耀!”
袁世凯见车二先生终于下定决心,与自己绑定,心中更是大喜,再看车氏形意门下,自然是愈发顺眼,自此便可视为心腹爪牙……
车二先生见此,对着袁世凯再次抱了抱拳,随后一转身,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期待已久的阿圭拉。
“阿圭拉先生,大总统对您十分重视,接连两次吩咐老夫用心提点,不如你我就此搭把手如何?”
“车圣虚怀若谷,阿圭拉也仰慕已久,我宿雾岛多塞·帕雷斯此后愿与车氏形意门结为兄弟之盟!”
阿圭拉自去年回到京城,为了学习袁世凯给他寻来的典籍,对汉语和文字都下了一番苦功,对于一些汉语的语境,也算有所了解。
所以,他能看出车二先生起初是真心不愿提点自己,此番能答应与自己搭手,皆是因为袁世凯的面子。
不过,他自学中文以后,深感做人确实应该留有后路,故而向车二先生百般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车二先生既然决定助他一步登天,也不会当面拒绝这未来武圣的善意,与他寒暄了两句后,便与踏入场中正式开始搭手。
阿圭拉见此,先向车二先生躬身一礼,然后又拿出了爪刀与阿尼洛短棍摊在手上,向老爷子示意,接下来的比武,他会使用这两件兵器……
“取我鞭杆来!”
车二先生见状也不犹豫,伸手从李复祯的手上,接过他用了半生的鞭杆子。
这鞭杆是木制带节短棍,长度约为使用者的一臂加一肘长(约1.2米),直径因人而异,以手掌把握适中最佳,粗的一头称“把”,细长的一头则为“梢”。
车二先生的鞭杆技艺,源自他山西心意拳的‘柳条功’,又脱胎于西北棍中的短棍术,在秦安、甘谷、天水、陇南一带,至今仍保持兴盛不衰,流传极广……
阿圭拉用的阿尼洛短棍,同样也是木棍,不过光滑圆润,通体一般粗细,不像鞭杆上面,还分布着一个个枝节般的细小凸起,从这一点上看,车二先生此次阿圭拉的搭手,更像是中、菲两国的短棍术,在实战技击和应用理念上的碰撞。
阿圭拉右手执着短棍三分之一处,利用腕稍的扭动,发力驱使短棍划出一道道棍花,而左手则勾动手指,利用刀环转动爪刀,呈反握姿态,使爪刀紧贴在手腕下方,让人无法看出出刀的路线……
车二先生脚下不丁不八,右手握鞭杆握把三寸之地,而左手则托在鞭杆前稍,看起来又将形意拳的短剑术融入其中……
两人四目相对,脚下开始移动起来,而阿圭拉身为后辈,此次搭手又是为了打破瓶颈,面对武圣自然不会有一丝留手,手上棍影一闪,便直戳车二先生双目,左手爪刀则借着棍势的遮挡,悄然割向车二先生的手腕……
嚓……
车二先生手腕一翻,鞭杆如游龙翻浪,精准的侧击旁敲在阿圭拉的短棍侧面,随后顺势向下一滑,以鞭杆稍尖上的凸起,卡在那爪刀的锋刃之上……
嘎!
阿圭拉手指一转,爪刀绕着那鞭杆旋转一圈,反钩向上提拉,顺势划向车二先生的胸口,而右手压肘发劲,使得短棍以更快的速度回抽……
啪!
车二先生双手换把,以鞭杆尾端压着爪刀,而鞭杆稍部则借着鞭杆竖立的动势,精准的挡在了那短棍抽来的轨迹中央……
啪!
“横竖相济,化打合一,师傅这一手,简直如同羚羊挂角,妙至毫巅!”
刘俭看着师傅手上鞭杆变化,似慢实快,手上也跟着比划起来,心中不觉愈发敬佩,只觉得其中蕴含的形意拳的崩、横、钻劲……
而李复祯更擅长实战,不仅看到阿圭拉的棍势多变,也看到了他师傅在鞭杆上火候愈发老辣……
“师傅这手鞭杆的功力,比我的崩拳更猛,炮拳更疾,钻拳更刁,招式化繁为简,已将拳意化入鞭杆,已臻身械两忘之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圭拉的实战技击功夫,还在李复祯之上,但当他听到这句‘身械两忘’,又接连对照车二先生的鞭杆招式,心头顿时如同云雾见明月,手上的棍势一转,招法和意境上渐渐发生了变化……
呜呜呜……
棍影如龙似蛇,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残影,虽然不如之前诡谲刁钻,但却多了一丝堂堂正正悍勇搏击之意……
车二先生眉头一皱,知道李复祯那句话,恰好点醒此人忽略之处,甚至让他在棍术上有所感悟,因此触类旁通。
只是,这种棍势意境上的变化,明显便与爪刀的技击风格不符,故而阿圭拉此刻施展起来,反而不如最初刀棍夹击时那么顺畅……
当当当!
“挡不住的……”
车二先生手上鞭杆翻飞,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从此人短棍上的变化,已隐隐找到了虚空之道,既然无法再压制堪磨,不如借此机会将人情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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