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宛城郊外的荒原染成一片凄厉的赭红。风卷起沙尘,掠过枯黄的草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双方对峙,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方是孙宇、于吉,以及刚刚赶到的司马徽、许劭,代表着秩序、招抚与可能的未来;另一方,则是以宗仲安为首,南宫晟、张曼成麾下的太平道精锐与黄巾残部,充斥着复仇的烈焰与破坏的欲望。
宗仲安立于阵前,葛衣在晚风中拂动,他并未因司马徽与许劭的出现而显露出丝毫退意,那双眼眸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深处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凝聚。他缓缓抬起右手,这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
“杀!”
南宫晟厉啸一声,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他手中长剑一引,身后数百名太平道教众如同决堤的洪水,挟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恨与杀机,汹涌扑上!与此同时,张曼成也挥舞着那柄门扇般的大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率领着那些衣衫褴褛却凶悍异常的黄巾残部,从侧翼掩杀过来。刀光映着夕阳,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呐喊声、兵刃破空声、杂沓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毁灭的声浪,瞬间吞噬了荒野的寂静。
孙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经脉中因宗仲安威压而不断翻腾的痛楚,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于吉,老道对他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是鼓励与了然。他又瞥向坡顶的司马徽与许劭,司马徽依旧负手而立,神情平静,仿佛眼前这汹涌而来的杀机不过是镜花水月;许劭则面容肃穆,目光扫过冲来的太平道众,带着一丝悲悯与威严。
是时候了。
孙宇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孤鸿掠影,竟主动迎向了那滚滚而来的人潮!腰间的倚天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骤然出鞘!
“锃——!”
璀璨的银色流光再次闪耀,如同暗夜中升起的第二颗太阳,只是这光芒少了几分往日的酷烈杀伐,多了几分流转不定的灵性与……克制。
《流光剑典》——星罗棋布!
孙宇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仿佛化作了数十上百道残影,融入那汹涌的人潮之中。剑光不再是追求一击毙命的狠辣,而是化作了漫天闪烁的银色星点,如同夏夜纷飞的流萤,精准无比地迎向那些劈砍而来的兵刃,点向那些蕴含着内力的拳掌。
“叮叮当当……噗噗……”
金铁交击之声与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混杂在一起。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惨叫声虽然此起彼伏,却少有那种濒死的绝望哀嚎。只见银光过处,太平道教众与黄巾士卒手中的兵刃纷纷被挑飞、荡开,或是手腕、肩胛、腿弯等处爆开一团血花,身形踉跄后退,失去再战之力。孙宇的剑,快得超出了他们的反应,却又准得匪夷所思,每一次出剑,都恰好废掉对方的攻势,或是令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剑锋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要害,留下一条性命。
他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倚天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单纯的杀戮之器,而更像是一支挥舞的巨笔,在书写着一篇以伤止杀、以武宣仁的奇特篇章。剑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与尘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劲,往往将靠近的敌人推开,而非撕裂。
一名黄巾力士嚎叫着,挥舞着沉重的铁椎砸向孙宇后心。孙宇仿佛背后生眼,看也不看,反手一剑点出,剑尖如同灵蛇般在铁椎侧面轻轻一搭一引,那力士顿时感到一股浑厚柔韧的力道传来,沉重的铁椎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连带他庞大的身躯也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而孙宇的剑脊已然拍在他的后颈,力士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另一边,三名太平道游侠配合默契,剑光如网,分取孙宇上中下三路。孙宇身形微晃,如同柳絮随风,从剑网的缝隙间不容发地穿过,倚天剑划出三道细微的银弧。“嗤嗤”声中,三人的手腕同时被剑气划破,长剑脱手,他们惊骇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已然远去的玄色背影。
于吉紧随孙宇身侧,他的出手更是云淡风轻。拂尘挥舞间,道道柔和的青气如同涟漪般扩散,靠近的敌人往往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之力涌来,脚下不稳,便已东倒西歪地跌倒在地,虽未受伤,却一时半刻难以爬起。他更是不时屈指弹出一道道细微的符箓,这些符箓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在空中燃烧,散发出淡淡的异香,或是形成小范围的迷雾,扰乱敌人的视线与心神,进一步瓦解着他们的斗志。他的存在,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为孙宇挡去了许多来自暗处的冷箭与偷袭,让孙宇可以更加专注于“止杀”而非“自保”。
南宫晟见孙宇剑下留情,己方人数虽众,却如同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空有力量而无处施展,反而不断有人受伤倒地,失去战力,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孙宇重伤之下,剑法竟还能如此精妙,掌控入微;怒的是对方此举,分明是未将他和这些太平道精锐放在眼里!
“孙宇!休要假仁假义!”南宫晟尖声喝道,手中长剑攻势更急,一道阴寒刁钻的剑气直刺孙宇肋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孙宇挥剑格开,倚天剑上的流光与南宫晟的剑气碰撞,发出嗤嗤声响。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南宫晟,沉声道:“南宫道主,杀戮若能解决问题,张角将军也不会将毕生功力传承于外。尔等苦苦相逼,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让这南阳大地,再添无数孤儿寡母的哭声。”
“放屁!”张曼成怒吼着,挥舞大刀劈砍而来,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孙宇连人带剑劈成两半,“天公将军的仇,必须用血来洗刷!弟兄们,别被他蛊惑!杀了他!”
孙宇身形飘忽,避开张曼成的猛劈,剑尖在他刀背上一触即走,借力打力,让张曼成的攻势为之一滞。他声如金玉,再次朗声道:“正因不愿见更多无谓的流血,孙某才剑下留情!难道你们非要让张角将军最后的传承,也湮灭在这无休止的仇恨与厮杀之中吗?!”
他的话语,伴随着那神乎其技、只伤不杀的剑法,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冲杀的太平道众与黄巾士卒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一些原本狂热的眼神中,开始出现了迟疑与挣扎。他们看着身边倒下的同伴,大多只是受伤呻吟,而非变成冰冷的尸体,再看向那在人群中穿梭、剑光如神却手下留情的玄色身影,手中的兵刃,似乎变得沉重了起来。
坡顶之上,许劭微微颔首,抚须叹道:“孙文台有仁心,亦有大勇。以武止戈,非纯粹妇人之仁,而是深知‘杀’易‘止’难,此乃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司马徽目光深邃,看着场中那道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玄色身影,轻声道:“然其心愈仁,其行愈险。宗仲安……不会坐视。”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静立不动的宗仲安,终于动了。他并未直接出手攻击孙宇,而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轰——!”
整个战场的气机陡然剧变!原本只是无形的威压,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山岳,轰然压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尤其是正在激战中的孙宇,只觉得周身一紧,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水银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迟缓,那精妙绝伦的“星罗棋布”剑势,瞬间出现了凝滞!
宗仲安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箭矢,穿越混乱的战场,牢牢锁定在孙宇身上。
“妇人之仁,徒取死道。”
宗仲安那一步踏出,仿佛并非踩在实地,而是踏在了某种天地规则的节点之上。整个荒原的气流为之凝固,风声、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扭曲,只剩下那无处不在、沉重如铅的天道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重重地套在了孙宇的身上,更要压垮他的意志。
孙宇那如行云流水般的剑势骤然一滞,仿佛银色的流光被冻结。一名太平道教众觑得空隙,嚎叫着挺矛刺来,矛尖直至孙宇背心!若是平日,孙宇轻而易举便能避开或格挡,但此刻,在那庞大的压力下,他的动作慢了何止一拍!
眼看矛尖即将及体——
“止步。”
一声平和的道号响起,于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孙宇身侧。他并未去看那刺来的长矛,只是手中的拂尘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拂。那万千银丝仿佛活了过来,柔韧地缠上了矛杆,一股浑厚绵长的力道顺着矛身传递过去。那持矛的教众只觉得手臂剧震,如同触电般酸麻难当,长矛再也把握不住,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于吉挡在孙宇身前,面对宗仲安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他清癯的脸上依旧平静,只是宽大的葛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显示出他正在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宗道兄,何必与晚辈一般见识?府君心存仁念,剑下留情,乃是不愿多造杀孽,此乃上天好生之德,岂是‘妇人之仁’四字可以轻辱?”
宗仲安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如同万载玄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运行,岂因区区仁念而改易?于吉,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今日,他要么拿起屠刀,斩尽杀绝,要么……便葬身于此,为他那可笑的仁心陪葬。”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宣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逻辑。随着他的话音,那股天道威压更盛,不仅针对孙宇,更是隐隐将于吉也笼罩在内,显然,若于吉再行阻拦,他并不介意连这位故人一并清除。
场中形势急转直下。南宫晟、张曼成等人见宗仲安终于要亲自施加压力,精神大振,攻势再起。而那些原本因孙宇手下留情而略有迟疑的太平道教众,在宗仲安这绝对的力量宣言下,也再次被激发了凶性,嘶吼着扑上。
孙宇紧咬着牙关,倚天剑上的流光在庞大的压力下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摇曳的心神。宗仲安的话像毒刺一样扎入他的心中。难道……在这乱世,心存仁念,不愿多造杀孽,真的是一种原罪?是一种取死之道吗?他看着那些再次蜂拥而上的面孔,有些还很年轻,有些眼中还残留着刚才的犹豫,此刻却被仇恨与恐惧驱使着,再次挥舞起兵刃。
不!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灵台!
他猛地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弯的脊梁,体内《流光剑典》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不再是追求极致的杀伤与速度,而是化作了一种坚韧不屈的意志,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天道威压。他手中的倚天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念,发出了一声更加清越、更加悠长的剑鸣,剑身上的流光不再闪烁,而是变得稳定、温润,如同月华般流淌。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的厮杀,而是扫过全场,扫过那些状若疯狂的太平道教众,扫过凶悍狰狞的黄巾残部,最后,定格在气息如同深渊的宗仲安身上。
是时候了!必须揭开最后的底牌,打破这僵局,也为这些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指出另一条可能的道路!
孙宇猛地将倚天剑往身前一划,一道凝练的银色弧光荡开几名逼近的敌人,他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春雷乍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喧嚣的战场,甚至压过了所有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声:
“住手!!”
这一声断喝,蕴含着《流光剑典》独特的穿透力与一种坦荡无私的浩然之气,震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前冲的势头不由得为之一顿。连宗仲安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也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看看孙宇究竟要做什么。
趁着这短暂的寂静,孙宇目光如电,朗声喝道:
“尔等口口声声要为张角将军复仇,可知张角将军临终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荒原上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南宫晟、张曼成等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就连那些普通的太平道教众,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孙宇。
孙宇毫不退缩地迎着宗仲安那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张角将军,在巨鹿城破、油尽灯枯之际,并未将他的毕生修为带入坟墓,也未曾散于天地!”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那卷《太上清静》残卷传来的微凉触感,声音更加沉凝,“他选择了我那身中奇毒、命在旦夕的二弟,赵空!”
“什么?!”
“这不可能!”
“天公将军他……”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整个战场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太平道教众,包括南宫晟在内,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惊呼声、质疑声响成一片。张角,在他们心中如同神只般的存在,他那身惊天地、泣鬼神的庞大真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传给一个外人?一个朝廷的军官?!
“胡说八道!”南宫晟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尖叫道,“孙宇!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天公将军的真气,岂会传给尔等朝廷鹰犬!”
张曼成也挥舞着大刀,怒吼道:“弟兄们,别听他胡说!他在骗我们!”
孙宇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毫不理会南宫晟和张曼成的叫嚣,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普通教众,声音反而放缓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谛:
“孙某所言,句句属实!此事于吉先生可以作证!张角将军之所以如此做,绝非一时兴起,更非认同朝廷!而是因为他深知,他那身蕴含了太平要术精义的庞大真气,若是随他而去,乃是天下苍生的损失!他希望这真气能找到合适的传承,或许能从中寻得救治更多人的方法,或许能从中参悟出真正平息这乱世祸端的契机!”
他抬手指向宛城的方向,声音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如今,我那二弟赵空,正因为无法承受这过于庞大的异种真气,而气脉膨胀,命悬一线,在宛城苦苦支撑!孙某此番冒险前往淮南王陵,便是为了寻找古籍秘法,希望能救他性命,也希望能找到妥善处置这股真气的法门,不负张角将军临终所托!”
他环视全场,看着那些渐渐安静下来,脸上表情从愤怒、质疑转变为惊愕、茫然,甚至隐隐有一丝期盼的太平道教众,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诸位!张角将军此举,其深意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并非要你们沉浸在无休止的仇恨与杀戮之中!他留下了希望的种子,留下了超越仇恨的可能!你们今日在此与我等拼个你死我活,让这宝贵的传承就此断绝,让张角将军最后的苦心付诸东流,这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复仇吗?这就是你们对天公将军的忠诚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众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底层教众,他们加入太平道,最初或许只是为了生存,或许是真的信奉张角那“致太平”的理想。连年的厮杀,同伴的死亡,早已让他们疲惫不堪。此刻,听到张角临终前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心中那早已被仇恨和麻木掩盖的某些东西,似乎开始松动。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天公将军……真的把功力传给了别人?”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
窃窃私语声开始在人群中蔓延,许多人手中的兵刃,不由自主地垂低了几分。就连南宫晟和张曼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震得心神摇曳,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孙宇趁热打铁,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放下兵刃吧!看在张角将军这最后传承的份上!孙某以南阳太守之名,以手中倚天剑立誓,只要尔等愿意归顺,过往之事,均可既往不咎!愿意回乡务农者,分发田地种子;愿意从军报国者,依才录用,一视同仁;愿意探究张角将军真气之秘、寻找真正太平之道者,孙某愿提供一切便利,与诸位共参之!”
他目光灼灼,扫过每一张犹豫不决的脸:“难道你们就愿意永远背负着‘反贼’、‘流寇’的名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东躲西藏,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吗?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张角将军留下的这团真气,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变化?不想亲手去实现他未能完成的,‘黄天当立’之下,那真正人人安康的太平盛世吗?!”
“出路,就在眼前!是继续在这条流血的死路上走到黑,还是放下仇恨,选择一条新的、充满可能的生路,就在尔等一念之间!”
旷野之上,风声呜咽,卷动着孙宇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也卷动着数百颗激烈挣扎的人心。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他的身上,为他那染血的玄色身影镀上了一层悲壮而神圣的金边。他持剑而立,虽伤痕累累,气势却如同山岳般巍然。
仁心止杀,真相劝降。这一刻,他不仅是在为自己和赵空争取生机,更是在试图扭转一场注定血流成河的悲剧,为这混乱的世道,点亮一丝微弱的、却可能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