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冬夜似乎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早降临,时间在这里似乎也更加紧迫。当钟表的指针刚刚指向下午四点,天空便已逐渐失去了它的光亮,被一片深沉的暮色所取代。秦桦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羊绒大衣,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她快步穿梭在红场边缘那些狭窄而曲折的小巷中,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谨慎和精确,这不仅是她多年职业生涯中养成的习惯,更是她生存的本能。
她轻声对着衣领处隐藏的微型通讯器说道,声音几乎被周围呼啸的北风所掩盖:“目标还有两个街区的距离。”尽管她的声音低沉,但其中透露出的坚定和冷静是不容置疑的。
耳机里传来持续的沙沙声,那是电流干扰的声音,紧接着,郭松涛那熟悉而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务必谨慎行事。据我们的情报,克格勃最近在红场及其周边地区加强了巡逻力度,安全形势不容乐观。”郭松涛的提醒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知道秦桦所面临的危险,也知道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秦桦嘴角微微上扬,她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回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提醒我小心了?”然而,尽管她的语气显得轻松,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丝丝的警惕,丝毫没有因为轻松的语气而有所减少。
当秦桦拐过街角,她突然停下脚步。她注意到前方五十米处,有两个身着厚重皮衣的男子正站在她预定接头的咖啡馆门口抽烟。他们的站姿看似随意,但目光却不停地在街道上扫视——这是一种典型的监视姿态。
秦桦轻声说道:“情况有变。”她转身假装浏览橱窗,但实际上,她是通过玻璃的反射来观察自己的身后。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巷子的另一端也出现了两个可疑的身影。秦桦继续说道:“我们被包围了。”
耳机中传来了郭松涛紧张的声音:“撤退路线c,立刻!老仓库会合!”
秦桦没有犹豫,转身步入旁边的古董店。店主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擦拭手中的银器。秦桦穿过狭窄的过道,推开后门进入一个小院,然后翻过矮墙,跳入另一条僻静的小巷。
她的心跳加速,并非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种熟悉的、被猎杀的刺激感。二十年前,她和张立岩一起受训时,就常常玩这种追逐游戏。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会在莫斯科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刚冲出巷口,一辆黑色伏尔加突然横亘在前方。车门开启,三名壮硕的男子跳下,领头者展示证件:“克格勃!请随我们走一趟。”
秦桦眯缝起双眼,右手悄然移向腰际。就在这一刹那,街角传来一声巨响——垃圾桶被推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秦桦没有犹豫,转身向相反方向疾驰。身后响起俄语的咒骂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她已经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十五分钟后,她确信已摆脱追捕者,倚靠在某栋公寓楼的后门喘息。
门突然敞开,一只强健的手臂将她拉入幽暗之中。
“好久不见,秦桦。”黑暗中,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却难以掩饰其中的复杂情感。
秦桦的瞳孔逐渐适应了昏暗,辨认出面前这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张立岩,她昔日的恋人,现在肩章上添星的陆军特种部队指挥官。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询问,同时注意到他左眉上新增的疤痕。
张立岩并未立刻回应,而是递给她一杯伏特加:“我来是为了找你和张四狗。没想到刚抵达莫斯科就目睹你被克格勃盯梢,我只好临时弄来一套特种兵的服装穿上,没想到还挺管用。”
秦桦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电击般迅速分开。二十年过去了,那种电流般的感觉竟然依旧存在。
\"张四狗出事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三天前他去接触目标人物后就失联了。我怀疑...\"
\"郝晓东。\"张立岩接过话头,眼神变得阴沉,\"他现在是俄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的女婿,化名维克多·伊万索夫,在莫斯科政商两界拥有巨大影响力。\"
秦桦的手轻微地颤抖。郝晓东,那个曾经发誓要守护她一生的男人,现在竟然成了她的死敌?
\"他认出你了。\"张立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克格勃的抓捕并非偶然。郝晓东在设局,而你和张四狗都是他的目标。\"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张立岩紧握住秦桦的手:\"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莫斯科的地下排水系统可以作为临时的避难所。\"
秦桦凝视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变得陌生的男人,突然露出了微笑:\"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准备着应急方案。\"
张立岩嘴角微微上扬:“你也是,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刻展露笑容。”
两人目光交汇一瞬,便默契地开始清除房间内的痕迹。
当他们潜入莫斯科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时,秦桦忍不住问道:“是曹金龙派你来的?”
张立岩的背影在昏暗的手电光中微微一顿:“他和我说过。我来这里并非因为他的命令,你的几位姐妹联手要我出国救你,算是助你一臂之力。”他没有回头,声音在潮湿的隧道中回荡。秦桦的心突然紧缩,她想到了慧姐,还有郑丽和王玉琴。这些人是真正的朋友,在关键时刻没有忘记她。她回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张立岩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含糊其辞的信。如今命运将他们重新聚集,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异国城市,面对着共同的危险和未解的心结。
前方传来水滴落的回声,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声。秦桦知道,一场比克格勃追捕更为复杂的较量正等待着他们——与郝晓东的旧怨新仇,与张立岩的未了之情,以及营救张四狗的紧迫任务。
而在莫斯科某座豪华公寓内,郝晓东——现在的维克多·伊万索夫——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灯火辉煌的莫斯科夜景。他手中握着一份刚送达的情报,上面是秦桦和张立岩在地下排水系统的热成像照片。
“我的情敌们,终于都到齐了。”他用中文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这次,我们好好算算旧账。”
莫斯科地下排水系统的霉味与铁锈气息交织,秦桦跟随张立岩在黑暗中穿行。手电筒的光线仅能照亮前方几米,潮湿的墙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宛如某种诡异的计时器。
“前面左转有个检修室,我们可以暂时休息。”张立岩的声音压得很低,尽管在这地下迷宫中不太可能有人偷听。
秦桦的右脚踝在逃跑时扭伤了,现在每走一步都像针扎般疼痛。但她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二十年的特工生涯教会她的第一课就是:疼痛是必须忽视的背景噪音。
检修室比想象中宽敞,张立岩从背包里取出简易医疗包,不由分说地蹲下检查秦桦的脚踝。
“肿得像馒头一样。”他皱眉,手法专业地包扎起来,“为什么不说?”
秦桦望着他的头顶,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短发如今已夹杂银丝:“说了你会背我吗?”
这句玩笑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十年前,在村前的芦苇荡,秦桦也曾扭伤脚踝,那时张立岩二话不说背着她走了两公里的路。
张立岩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缠绕绷带:“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现在的莫斯科不是当年的天都,我们身后追着的是整个克格勃,不是几个毒贩。”
包扎完毕,他起身从背包里取出压缩饼干和一瓶水:“吃吧,补充体力。”
秦桦接过食物,两人的指尖再次不经意间相触,又迅速分开。在狭小的检修室里,十年前未解的结像第三个人一样坐在他们中间。
“为什么是现在?”秦桦终于打破沉默,“为什么十年后突然出现?”
张立岩靠在金属柜上,手电筒的光从他下巴往上打,在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三周前,情报处截获了一条加密信息,提到‘白桦树’和‘流浪狗’在莫斯科有危险。”
秦桦心头一震——“白桦树”是她的代号,“流浪狗”则是张四狗。
“信息是谁发的?”
“不知道,加密方式很特殊,像是...”张立岩犹豫了一下,“像是郝晓东当年自己设计的那套密码。”
秦桦的饼干停在半空。郝晓东是密码专家,曾经能用一晚上时间破解教官设下的所有通讯加密。如果他真想联系他们,确实会用这种方式。
“但这说不通。”她放下饼干,“如果郝晓东想警告我们,为什么又让克格勃抓我?为什么囚禁张四狗?”
张立岩摇摇头:“我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郝晓东现在的身份很复杂——他是俄联邦高层的女婿,但同时...”他压低声音,“我们怀疑他一直在向国内传递俄方的高层情报。”
秦桦瞪大眼睛:“你是说他是双面间谍?”
“或者是三面、四面。”张立岩苦笑,“郝晓东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人。记得在天都市他怎么说的?‘世界是灰色的迷宫,而我想画自己的地图’。”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秦桦想起那个总是带着神秘微笑的郝晓东,想起他弹吉他时修长的手指,想起他半夜溜进图书馆研究密码学的专注侧脸。那时的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在敌对阵营兵戎相见?
“我们需要找到张四狗。”秦桦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他是唯一接触过目标人物的人,可能知道导弹技术的下落。”
张立岩点点头,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莫斯科地图:“根据线报,张四狗被关在卢比扬卡广场附近的一个秘密审讯中心,但不是克格勃官方设施,更像是...私人监狱。”
“郝晓东的私人监狱?”
“很可能。”张立岩指着地图上某个点,“这里,表面上是外贸部的一个仓库,实际上...”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远处传来俄语的广播和杂乱的脚步声,回声在排水管道中扭曲变形,无法判断距离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