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王爷岂会不明白卫子康的用意?
只是他不愿插手若兰的婚事,索性装作不解其意,见懿儿投来询问的目光,便顺势岔开了话题。
然而王爷这一句话,却让殷子懿心头一紧。
“子慕”正是他昔日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而“白如汐”这个名字,更是耳熟得令人心悸。
他略一沉吟,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九霄岭那段往事——
那头幼年鲲鹏,还有那个容颜绝世、言语奇特的少女。
她竟与若兰相识,且听父王语气,二人关系似乎颇为亲近。
她寻自己作甚?莫非又想挑战比试?
如今他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远非当年可比,对那女子自是无所畏惧。
唯一令他不解的是,若兰这个最爱凑热闹的小妹,竟未归府参加他的大婚,实在反常。
他心中暗忖:得抽空走一趟乾元学院才是。
此时,卫大司马正禀报道:“那位名为‘子慕’的修士,下官已查探一二。
此人乃一名极为强悍的体修,行踪诡谲,出手狠厉。
兖州陶氏三虎曾与他交手,几乎被打成重伤残废,在燕国丹阁调养许久仍不见起色。
后来百宝阁开业,他们不惜重金购得数枚疗伤圣丹,这才勉强痊愈,狼狈返回兖州。”
殷子懿听罢,心中顿生怒意:
这三个老东西,竟敢违背警告,将“子慕”之名泄露出去!难怪那日白衣鬼面之人能一口叫破他的化名,他此前一直困惑不解,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他连忙追问:
“卫叔,那陶氏三虎可曾提及子慕的相貌特征?”
“回殿下,他们只说那子慕身着黑衣、面目遮掩,应是个年轻男子,至于具体容貌,并未看清。”
殷子懿闻言,悄然松了口气,心中稍安。
那日他虽着黑衣,却未蒙面,确有疏忽。
所幸对方有所忌惮,并未将自己容貌和盘托出,否则一旦身份暴露,必将引来无数窥探与纷争。
本就身处风口浪尖的殷王府,恐怕将陷入更深的危机。
尽管如今他已拥有武宗之境、足以傲视同辈的实力,但孤身一人,面对暗处潜藏的敌人数量与深浅皆不明,他不愿轻易亮出底牌。
逞强出风头之事,他向来不屑。若贸然张扬,反遭反噬,岂非愚不可及?
“百姓暴乱一事,如今处置得如何了?”
殷王爷话音一转,开始过问政事。
殷子懿一听是军政要务,顿时兴致索然,当即起身欲告退。
他原打算去百宝阁炼制几炉新丹,顺道再从那些世家贵族身上“收割”一波。
——近来他囊中羞涩,正愁着要大赚一笔。
不料父王却沉声喝止,命他留下旁听。
他心中虽满是疑惑,却不敢违抗,只得无奈地坐回椅中,强撑精神。
可不过片刻,便觉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回王爷,暴乱已基本平定,主要集中于陶、武两家封地。经查,背后隐约可见五大世家的影子,似乎是针对王爷新政而来。”卫大司马恭敬禀报,条理清晰。
“可有确凿证据?”
王爷眉心微蹙,语气沉凝。
“仅有部分暴民口供,证据零散,尚不足以定罪……”大司马语气略显迟疑。
摄政王闻言,神色微沉。
证据不足,便难以撼动五大世家根基,对方依旧稳若磐石。他略一停顿,又问:
“青云城那边的部署如何?”
“已遵照您的指令,二十万兵士整编为五十营,悄然潜入南阳府至青云城沿途的村镇,化兵于民,与百姓融于一体。目前,各部正开垦荒地,屯田自足,并暗中修筑军营据点,稳步推进部署。”
殷子懿坐在一旁,听得昏昏沉沉,这些政令兵务于他而言枯燥乏味,正欲闭目养神,忽闻门外传来急促通禀——
“禀王爷,表小姐求见!”
殷王爷眉头一皱。他议事之时,向来严禁外人打扰,这是王府铁律。
然来者是王府远亲姬雪晴,终究是客,不便严拒,只得压下不悦,沉声道:“让她进来。”
门扉推开,姬雪晴踉跄奔入,匆匆屈膝行礼,连礼数都显得仓促潦草。不等王爷开口,她便急切地望向殷子懿,声音颤抖:
“小表哥,百合姐姐被人劫走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殷子懿闻言,如遭雷击,瞬间惊醒,霍然起身,沉声追问:
“何时?在何处遇袭?”
“从百宝阁回来的路上!我们突遭四名武皇强者围攻,我被三人困住,脱身不得……百合姐姐……就被一个黑衣戴斗笠之人掳走了!”
她语带哭腔,神情惊惶,显然尚未从惊变中平复。
这几日她与百合朝夕相处,情同姐妹。
今日一时兴起,非要拉着百合去百宝阁挑选一柄上品法器宝剑,打算作为贺礼送给新入门的二表嫂。
谁料归途竟遭伏击,防不胜防。
“岂有此理!”
卫大司马怒拍案几,须发皆张。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劫人,还敢动摄政王府的人?王爷,末将即刻调兵,封锁全城,彻查搜捕!”
他面色铁青。
京城治安归其统辖,如今竟发生这等恶性事件,无异于当众掌掴,颜面尽失。
殷王爷亦神色冷峻。
多年来,摄政王府威震朝野,无人敢犯。
自推行新政以来,刺客频出,尚可视为政敌反扑。
可如今竟连府中侍女都遭公然劫持,此举已非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此事看似突兀,实则暗流汹涌。
背后所图,恐怕远不止一个百合那么简单。
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悄然逼近,山雨欲来。
“卫叔叔,您与父王继续商议要务要紧,这边的事,我来处理即可。”
话音未落,殷子懿已起身而行,不待王爷回应,便携姬雪晴匆匆离去。
刚踏出书房,他脚步微顿,眸光一闪,忽有所思,随即压低声音道:
“雪晴表妹,你先去一趟清水小筑,寻施如烟姑娘。告诉她我已外出寻找百合,烦请她多留意王府动静,暗中照拂一二。”
“子懿表哥,施如烟是谁?”
姬雪晴一脸茫然,眉头轻蹙。
“我怎从未听闻清水小筑住着这样一位姑娘?听你语气,她似乎来历不凡?”
“去了便知。”殷子懿唇角微扬,语气笃定,“放心,她认得你。”
此言不虚。施如烟隐于王府已逾两月,虽深居简出,却早已将府中上下尽数摸清。
主子奴仆、侍卫婢女,乃至灶下烧火的粗使丫头,她皆能叫出姓名,知其性情,察其行止,可谓无孔不入。
交代完毕,殷子懿不再逗留,快步出府。
足下一动,神识如浩瀚潮汐般席卷而出,顷刻间笼罩四野。
他如今神识之强,已可覆盖京都东城大半区域,方圆数千丈内,草木拂动、气息流转,皆逃不过其感知。
正欲全力搜寻百合踪迹,脑海中忽响起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神子殿下,不必焦灼。百合姑娘已被带至西街一处院落,暂无性命之忧。她与那黑衣人似有旧缘,虽言语争执良久,却无兵戈之危。片刻后,二人已启程返程,肉痴已在暗中随行护法,一切安好,您可静候其归。”
是酒癫。
殷子懿心头微震,旋即恍然。
昨夜他无意间显露真实身份,看来是彻底震慑住了这两位昔日狂放不羁的老怪,如今竟主动担起守护之责,语气之恭谨,与往日判若两人。
他立即凝神探查西街方向,果然察觉百合正缓步归来。
她步履虚浮,神色恍惚,双目红肿,泪痕未干,仿佛魂魄离体,心神俱碎。
而虚空中,一道极隐晦的气息如影随形,正是肉痴在暗中护送。
殷子懿眉心紧锁,心头疑云翻涌。
百合自幼随他长大,性情坚毅沉稳,极少如此失态。
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她落魄至此?
他当即以神识传音:
“酒癫,可知那黑衣人身份?”
片刻沉默,酒癫的声音再度响起,谨慎而低沉:
“那人头戴斗笠,身形年轻,修为在武皇中期。百合与他在院中争执良久,我等未敢近前偷听,唯隐约听见……她唤那人一声‘表哥’。”
“表哥?”
殷子懿瞳孔微缩,心头如遭雷击。
百合自幼孤苦,由王府收养,从未提过亲族,何来表哥?
更何况此人竟有武皇修为,还与她关系匪浅……
此事透着蹊跷,有些匪夷所思!
眼下唯有等她归来,方可拨云见日,揭开真相。
他默然片刻,神识再动,声音冷峻如霜:
“酒癫,我命你二人执行一项要务。”
“请神子示下,我二人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酒癫语气毕恭毕敬,再无半分昔日的玩世不恭。
“全力追查地煞门藏身之所,务必查明那白衣鬼面人的真实身份。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殷子懿一边以神识传音吩咐酒癫,一边轻挥袖袍,两枚晶莹剔透的玉瓶自掌心浮现,如被无形之力托举,缓缓飘向虚空。
“玉瓶之中,有四颗极品疗伤丹,另附两颗六阶天露灵丹。”
他语调平和,却字字如金石落盘,沉甸甸地敲在人心上。
“天露灵丹不仅可固本培元,若在修为臻至巅峰时服下,更有望冲破瓶颈。至于能连破一境,还是连越两重关隘,全凭你们的根骨与机缘。这是你们护佑王府的酬劳,待任务完成,另有重赏。”
他心中透亮:欲使猛虎效命,岂能空口驱之?酒癫、肉痴这等隐世老怪,向来桀骜不驯,单靠身份与威势震慑,终难以长久。
唯有以厚利动其心,以情义固其志,方能换来真正的肝脑涂地。
玉瓶入手,酒癫只觉灵药气息扑面而来,顿时心头狂喜,几乎按捺不住。
他昨夜便已暗中揣度——神子竟为一名侍女勃然动怒,不惜显露无上威压,足见其重情重义,绝非冷酷寡恩之主。
如今赏赐丰厚,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能追随如此主上,何愁大道无门,前路无光?
他当即在虚空中俯身下跪,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
“诚谢神子厚恩!酒癫与肉痴,愿效犬马之劳,忠心不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负所托!”
殷子懿神色淡然,仅微微抬手,未再多言。
此时,他神识早已捕捉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百合正缓步而来,步履沉重,神情恍惚。
他快步迎上,几步便至其身前,沉声问道:
“百合,可有受伤?”
百合正心神不宁,骤然见人现身,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待看清是殷子懿,才勉强压下翻涌心绪,挤出一抹笑容,屈膝行礼:
“少主莫忧,奴婢无碍,未曾受伤。”
“是谁劫持你?”
他目光微凝,声音低沉而坚定。
“四名武皇强者……但身份不明,奴婢实在不知。”
她垂首低语,声音细若游丝,眼神飘忽不定,显然言不由衷。
殷子懿心头微沉。百合自幼随他长大,性情坦荡刚直,何曾有过如此躲闪?
她越是回避,越说明此事非同寻常,牵连极深。
他心中虽疑云密布,却也知她倔强,若不愿说,强逼无益。
于是,他不再追问,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颊边一缕散乱的青丝,语气柔和如风:
“没事就好,往后出门,务必多带护卫,不可再孤身涉险。走吧,随我回府。”
说罢,他自然转身,携百合步入王府。
行至街角时,目光似不经意地一扫——
神识早已锁定了那道静立于阴影中的身影:
一袭黑衣,斗笠覆面,怀抱长剑,气息内敛,却隐隐透出武皇中期的磅礴威压。
殷子懿神色如常,未作停留,亦未对视。
但心中已然明悟:此人,极可能便是酒癫所言的“表哥”。
他步履从容,却已在心海深处悄然下令:
暗中盯紧此人,行踪举止,一丝一毫皆不得遗漏。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绝不容任何隐患,悄然潜入王府的安宁之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