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中心大楼，十八层的办公区灯火通明，与窗外渐沉的夜幕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气氛却不像灯光那般明亮，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低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和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提醒着人们这里仍在运转。
中心主任肖剑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他刚刚听完了舆情监测小组负责人的紧急汇报，那张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此刻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下属汇报时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试图用“舆情发酵”、“部分网友情绪激动”、“话题关注度持续攀升”等相对中性的词汇来描述现状，但肖剑又如何听不出背后的惊涛骇浪？
“热榜第一？”肖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寒意，“要求恢复外卖优惠？呵，好，很好。”
他挥挥手让下属离开，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胸膛微微起伏。沉默了片刻，他猛地伸手抓过桌上的鼠标，亲自打开了几个主流的社交平台。
不需要刻意搜索，那个刺眼的词条“#要求外卖平台恢复优惠#”就明晃晃地挂在热榜首位，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他点进去，手指滚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的文字像密集的子弹一样射入他的眼帘：
“还我红包！还我优惠！”
“监管的手伸得太长了！我们老百姓吃点便宜外卖怎么了？”
“强烈怀疑有人眼红平台发展，故意使绊子！”
“支持市场自由竞争，反对粗暴干预！”
“日子已经这么难了，连点外卖的自由都要剥夺吗？”
一条条评论，有的直白抱怨，有的冷嘲热讽，有的甚至上升到了攻击体制和质疑动机的程度。
那汹涌的民意，那几乎一边倒的指责，透过冰冷的屏幕，化作一股实质性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肖剑的眉头越锁越紧，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网友的情绪宣泄，更看到了一种被精心引导的、试图绑架监管决策的企图。这股力量的源头指向哪里，他心知肚明。
“利用民意来施压？打得好算盘！”肖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锐利如刀。
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舆论对监管工作的误解和指责，更是因为背后操盘手这种试图玩弄规则、挑战法律权威的嚣张气焰。
就在这时，他桌面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肖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头一沉——是分管老领导。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拿起听筒：“领导，您好。”
电话那头，没有寒暄，直接传来一阵严厉的呵斥，声音之大，即使没有开免提，也仿佛能在空气中激起回响：
“肖剑！你怎么搞的？！现在网上都闹成什么样子了？！热榜第一！全是骂声！说你们监管不顾民生，引发众怒！
你知道刚刚已经有其他部门的领导打电话来问情况了吗？问我们是不是工作方式太简单粗暴，引发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肖剑试图解释：“领导，您听我解释，这是有原因的。我们正在调查，这背后很可能有……”
“我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领导直接打断了他，语气更加急促，“现在的问题是，舆情已经起来了！
而且是对着我们来的！影响非常恶劣！上级领导已经关注到了，要求我们必须尽快妥善处理，消除负面影响！稳定压倒一切，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但是领导，我们的处罚决定是基于确凿的违法事实……”肖剑努力保持着冷静。
“事实？现在网民谁跟你讲事实？他们只讲感受！感受就是外卖涨价了，生活成本增加了，不满意的矛头指向了我们监管部门！这就是当前最大的‘事实’！”
肖剑握紧话筒，指节有些发白，但他声音依然沉稳：“领导，我明白稳定的重要性。但请您想想，这次舆论反扑恰恰证明了平台惯用资本手段绑架民意。如果我们现在退让，就等于承认了这种‘会哭有奶吃’的模式，以后任何监管都会举步维艰。”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外卖市场乱象丛生，二选一、大数据杀熟、挤压商家利润，这些才是损害消费者长远利益的根源。现在正是拨乱反正的最好时机，一旦让步，下次再想整顿就难如登天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领导的声音略微缓和：“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整顿市场确实势在必行。但是肖剑啊，你要明白，改革也要讲究时机和策略。现在舆情汹涌，硬碰硬容易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说到这里，领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肖剑，我告诉你，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平息下去！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冷处理也好，灵活处理也罢，不能让这把火烧到我们身上，更不能影响到官方的公信力和社会的稳定！尽快拿出方案向我汇报！”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只留下一串忙音。
肖剑握着话筒，僵在原地好几秒钟，才缓缓将其放回座机。领导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明明是在依法履职，维护市场公平，到头来却要承受来自上级的压力和公众的误解。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霓虹闪烁，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但那网络世界的声浪，却仿佛要将这现实的秩序撕裂。他知道，领导的话虽然直接甚至有些武断，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舆情一旦形成风暴，确实需要妥善疏导，否则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沉默良久，他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妥协不是他的风格，但蛮干也不行。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通知所有副主任，各处室负责人，半小时后，第一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半小时后，第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监管中心的核心骨干。
肖剑坐在主位，面色沉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从其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宇间，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他面前放着那份最新的舆情简报和初步分析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