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的委屈、隐忍、奔波，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散落的纸张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可此刻，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严婉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顾允谦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齐瑞祥面前，神色依旧沉稳，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料到齐瑞祥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齐瑞祥没有接顾允谦递来的纸巾，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复几次，颤抖的身体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腿上散落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母亲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严婉晴米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身姿单薄，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与这温婉气质截然不同的沉郁，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偏偏找到你？”严婉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深秋的雾，漫过齐瑞祥的心头。她缓缓弯下腰，指尖没有去碰那些散落的文件，只是悬在半空中，目光落在齐瑞祥泛红的眼眶上，“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你没有妈，我没有爸。”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一把钝刀，轻轻划在两人最敏感的地方，没有剧痛，却有绵长的酸楚，一点点漫上来，堵得人喘不过气。齐瑞祥的身体猛地一震，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严婉晴的眼神飘向窗外，落在庭院里那棵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以为我又比你幸运多少？你妈好歹陪过你一阵子，我呢？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齐瑞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没多久众人的耳边就传来了嗤笑，显然严婉晴的苦情牌不能打动他。
“我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严婉晴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宿命感，“这血脉是老天爷最残忍的玩笑，它把我们两个最破碎的人，用最隐秘的方式绑在了一起。像无根的浮萍，飘了这么多年。”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吹落叶的声响，和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两人心头的阴影。
顾允谦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他的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守护着这份属于两个破碎灵魂的秘密。
齐瑞祥低着头，看着腿上的文件，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都活了过来，变成了母亲齐之芳模糊的笑脸，变成了严婉晴躲在角落的身影。
她走到齐瑞祥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底的破碎。“你是他的儿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能牵动的人。”
严婉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还有一丝绝望的恳求，
“我想让你去采访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看，当他面对自己从未尽过责的儿子，当他想起自己亲手毁掉的两个家庭，他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掀起严婉晴的裙摆，也吹乱了齐瑞祥额前的碎发。严婉晴的眼神里，有恨，有痛，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她渴望看到严泰丰的崩溃，渴望看到那份迟来的忏悔，不是为了原谅，只是为了给自己这破碎的半生，一个惨烈的交代。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严婉晴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让你去面对一个从未养育过你，还害死你母亲的父亲，这太残忍了。可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只有你，能让他卸下所有的伪装；只有你，能让他尝到我们这么多年来，所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齐瑞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散落的纸张，指尖的触感粗糙而冰凉，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严婉晴，这个和他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女人，这个同样破碎的灵魂，忽然觉得命运真的太过玄妙。
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变成了彼此唯一的慰藉，也变成了彼此唯一的寄托。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褪去，只留下漫天的暮色。客厅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对无法分割的宿命。
严婉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齐瑞祥，眼神里的期待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将齐瑞祥牢牢困住。
齐瑞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深秋的凉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他知道，严婉晴的请求，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他对母亲的执念，赌的是他们之间这份破碎的宿命。
而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毕竟，严婉晴手里，握着他追寻了多年的答案；毕竟，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在这世间，带着破碎的灵魂，渴望着一个交代。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严婉晴的目光。两个同样孤独、同样破碎的人，在暮色笼罩的客厅里，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疗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彻底覆盖。不同于顾家老宅的温润雅致，这里的空气里满是冰冷的药剂味与陈旧的霉味，走廊两侧的白炽灯惨白刺眼，照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出晃眼的光，连脚步声都带着空旷的回响。
严婉晴走在前面，米白色的连衣裙在单调的走廊里格外显眼，却也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齐瑞祥跟在她身后，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前，护工早已等候在旁，见两人过来，默默推开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也打破了病房内诡异的平静。齐瑞祥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病床中央，瞳孔骤然收缩了一瞬——严泰丰被牢牢地绑在病床上，手腕和脚踝处都缠着厚实的束缚带，带子深深嵌入松弛的皮肤里，留下一圈圈暗红的印记。
他身上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领口歪斜着，露出干瘪的脖颈，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夹杂着不少刺眼的白发，脸颊凹陷，眼窝发黑，全然没了当年叱咤商界的意气风发......
这副毫无人权可言的模样，与齐瑞祥从资料里看到的那个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严泰丰，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
齐瑞祥的脚步顿了顿，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腹蹭过口袋里揣着的录音笔，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
他从未想过，昔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会落得如此境地。但这份惊讶只在他眼底停留了一瞬，便被他迅速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眼前这副凄惨景象，不过是寻常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