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鸽飞在上海这座城市的上空，底下一条苏州河，隔开了两个世界。
现在是1934年。
三月，徐娜回国。
租界内，一栋豪华洋房伫立在丘比特尿尿的喷水池前，铁门缓缓打开。
徐慧提前回家洗手作羹汤，也只有她的女儿能让这位全上海滩最着名的女强人染上人间烟火。
徐娜把手提包递给门童，“妈，我回来了”。
大厅里空空荡荡，她环顾四周，见刘妈下楼，问道，“刘妈，我妈呢？”。
刘妈笑着迎上来，“大小姐逛街回来啦，夫人在厨房呢”。
闻言，徐娜淡淡挑眉，脚锋一转朝右侧走去，“妈，你是又在给我熬汤吗？”。
徐慧笑眯眯对她招招手，“快过来尝尝，看看妈妈的手艺进步没有”。
进步没进步都这个味儿，反正她喝着是十年如一日。
不过很给面子的高度评价。
母女俩吃过饭后在沙发上窝着聊天，徐娜说着便起身到了钢琴旁，掀开盖子，一首月光……送给你。
徐慧一边享受一边摇晃着红酒杯：“嗯……听说贺天也回来了”。
“还以满分的成绩考取国民政府二级警监的职位”。
徐娜的指尖一刻不停，音乐声也未曾有一瞬间断。
徐慧便也明白了，但她更知道，这个女儿自幼主意定，矜傲且聪慧，瞧着好相处，实际上并不好说话。
她放下杯子来到女儿身后，似劝似哄，“就去见一见，给个面子可好？”。
“你贺伯父在你还没回来就发了请帖，他助妈咪良多，不好明面上得罪”。
徐娜这才停下，“不是开庆功宴吗，两家友好往来，这个可以”。
很明确点名，不是见什么未婚夫，只是受邀参加个酒会。
不过是她尚在襁褓的玩笑话，恐怕当真的也只有贺伯父一个人。
徐慧笑着揉揉她的头，“好～你不喜欢的，妈咪不会勉强你”。
主要她是真觉得当初有些冲动了，女儿如此优秀，该是招赘的，哪里能嫁出去。
几天后，娜娜的朋友过来找她玩，她身边其实没什么真朋友，起码知心的就没有一个。
她慢热且内冷外冷，对陌生人非常讲究眼缘，生理性厌恶的第一时间就被排除在外，日后再如何也不会回转。
晶晶是乔行长的千金，长着张娃娃脸，家中跟锦荣有合作。
她双手捧着下巴，天真的问，“娜娜，贺督察长家的那个宝贝疙瘩回来了，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跟你有婚约哦”。
王雅婷一头利落短发，浑身打扮偏中性，闻言轻飘飘扫了乔晶晶一眼，神色有些漠然，一时间并未开口。
娜娜的笑容淡了几分，“……那会儿我们都还小，长辈们是这样说的，不过都没见过”。
这件事并未广而告之，但圈子里知道的不少，有人提上一嘴，便能即刻传出去。
赵静书的父亲是高校校长，人如其名，静女闻书，很是淑女风，善解人意得紧。
“是这样啊，如今新时代了，还得是跟着自己的想法来，老一辈的包办婚姻啊，也得让让路不是～”。
这片的就没有傻人，乔晶晶自然也听懂了，赶忙识趣的跟着打哈哈，这件事就此打住。
三人开启胡天海聊模式，女孩子嘛，在一起无非是口红包包衣服发型……不都那些时兴的东西翻出来说道，没个新鲜的，却又句句新鲜。
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刘妈领着个姑娘进来，瓜子脸，粉旗袍，扎着两个辫子，黑葡萄的眼睛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跟向往。
刘妈尽职尽责道：“大小姐，这位是霓裳洋服店的裁缝，说是过来送衣服的”。
“徐小姐您好，您订的这个旗袍已经给您做好了”。
娜娜打开盒子看了眼，布灵布灵的水钻扑面而来，半红不紫的颜色通体发亮，直让她眼前一黑又一黑。
不是！
她老娘审美什么时候降级的？
怎么都不通知她一声的吗？
“衣服留下”，但穿是不可能穿的。
莲心一看就知道她不准备上身，一时有些可惜这件衣服，莫师傅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的。
眼前这位徐大小姐容貌如此出挑，像极了一幅古典美人画像，一举一动都弥漫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息。
又生于这样的家庭，是正正经经的豪门千金。
同人不同命。
“徐小姐，霓裳店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们莫师傅亲自绘样选图，也是他一针一线制出”。
“我们莫师傅说，任何时候都要诚信待客，用心为客人服务，所以，能否请您先试上一试，若有不合身的，我也好及时记录，然后好改进”。
周围人一片莫名其妙，但也没计较，包括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娜娜，不过是摆摆手示意。
刘妈便懂了，扯了扯莲心的衣服，“姑娘，衣服给我吧，你可以离开了”。
“尾款自会有人送到店里”。
莲心见对方坐在沙发上头也不回，甚至从头到尾不曾正眼瞧过她，不知何故，心中莫名一梗。
“打扰了，徐小姐”。
“那您后续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刘妈领着她进来，也领着她出去。
夜幕降临，徐慧一早从公司回来，急吼吼拉着娜娜做造型。
“欸，今日霓裳店应该有送衣服过来啊”。
娜娜白眼一翻，把那件丑衣服从犄角旮瘩里翻出来，“挪，您喜欢的话您穿，我是不会穿的”。
徐慧看过以后，还别说，跟白天娜娜的表情一模一样。
一黑又一黑。
“……这个莫师傅什么时候换风格了，她不是讲究潮流时尚吗？这土里土气花里胡哨的，真是她们送来的？”。
娜娜瘫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还能有假？”。
徐慧算是霓裳的老客户了，之前还兴致勃勃给女儿推荐呢。
眼下着实有点小尴尬。
随手丢开衣服，“嗨，不妨事儿，今日来的造型团带的礼服不少，不差这件”。
最后，两人来了个一字肩的母女套装，颜色都是主打玄色，配空白，不同的是徐慧的是大摆，娜娜的是小摆。
头上都夹带了网纱帽。
娜娜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披散开，整个人被倒腾的跟个城堡小公主似的。
不过说起来，她家这栋洋楼还真是欧洲城堡风，混了点拜占庭大洋葱那味。
而不同于娜娜家的满满铜香味，豪气十足，贺家到底是当官的，这住的地方低调奢华有内涵，铁门进去迎面一个简约咖啡休闲区，再往里是个小花园，穿过长廊便到了主屋下，彼时场地上聚集了一堆人。
台上的贺督察长贺英雄正在发表感言：
“各位来宾，感谢大家如此赏光，莅临为犬子贺天举办的聚会，我贺某人本来是为了贺天以满分的成绩考取国民政府二级警监的职位”。
“作为父亲，我可以自豪的说，他这个成绩是实至名归的，但是他刚才告诉我，他要放弃这个职位，转而去普通警所从基层做起”。
“所以今天这个舞会，不是为犬子高升，而是为贺某生了一个胸怀党国兼济苍生的好儿子！”。
娜娜一字不落听进去了，差点没脚底一个打滑，拉着她老娘小声逼逼：
“妈咪，你确定这位满脑子理想主义的玩意儿是你给我千挑万选的未婚夫？”。
“我跟你没仇吧？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考上了不去，你考了干啥？
高处不胜寒，站的高看的远，责任重的同时权利也来了。
如此起点能做的不一定比一个小探长的事情杂，但只要正常发挥，帮助到的人应该只会更多。
还兼济苍生～这拎不清的公子哥样，一看就是没挨过毒打的热血青年。
徐慧嘴角抽抽，虽然也觉得这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的小子有些未经社会雕琢的清澈……但也不至于让女儿嫌弃成这样吧。
她拍了拍女儿的爪子，拽住她蠢蠢欲动迈出去的腿，挂着百年如一日的微笑走了上去。
“督察长”。
红颜知己来了，贺英雄不带犹豫的下了台阶，“徐董事长”。
徐慧从白秘书手里接过一个盒子：
“这，是最新的照相机，是我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相信是目前全世界最小的，特别为祝贺贺天学成归来准备”。
贺英雄笑得牙不见眼，扭头扒拉儿子，“小天！徐董事长一片心意，还不快谢谢徐董事长”。
贺天顺势接过礼物，但目光却不自觉滑到了徐慧身侧，“谢谢徐伯母”。
徐慧八面玲珑，眸光一闪，轻笑着拉过娜娜，“这是娜娜”。
“娜娜，这是贺天”。
贺英雄的嘴都要笑烂了，他跟徐慧不能成，但他儿子跟徐慧的女儿能成也是好事。
“几年不见娜娜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小天，今天的第一支舞是属于你的”。
暗示不要太明显，贺天倒是不勉强，上前两步伸出手，“徐小姐”。
娜娜都快绷不住表情了，僵硬的随他滑入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