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气势磅礴,字字句句皆在力主即刻北伐,字里行间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热忱。
“文采飞扬,气势夺人。”官家微微颔首,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审慎,“只是用兵之道,关乎国运,岂能轻率?”
“当年真宗北狩之痛犹在眼前,若再贸然兴兵,只怕非社稷之福。”
想了想后,他缓缓放下了手中卷子,作为经历过真宗朝动荡、最终力挽狂澜的继任者,官家比任何人都清楚用兵的利害。
“此子锐气可嘉,但尚缺沉稳,还需多加历练。”
接着,他又取过列为第二的盛长权之卷。
卷面刚一展开,那熟悉的笔迹便让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正是他私下通过皇城司取得并曾细心临摹过的字迹!
“笔力雄健,气韵沉雄。”官家轻声品评,“在殿试这般重压之下,非但未见慌乱,反而更显沉稳大气,已隐隐有自成一家之风。”
“看来,此子书法功力较之曾经,却是更上一层楼了啊!”
官家先是仔细地品味了其中的字迹,感受字里行间的笔锋韵味,淡淡一笑道:“呵呵!”
“光凭这手好字,此子就可入翰林矣!”
感叹半晌,官家方才回过头来,再度细细品读起文章内容来,从开篇立论到时局剖析,再到提出“外示守势,内修甲兵,通商削敌,蓄力待时”的核心方略......
官家越读越是欣赏。
“精妙绝伦。”
他放下卷子,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此子不仅书法出众,见识格局更是卓尔不群。既领会了朕雪耻之志,又不盲目主战,同时也考量到了国力现状,且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对策。”
官家闭目凝神,而后睁眼,再次细读那些鞭辟入里的论述。
“'固边防,实仓廪,蓄国力,待天时'......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
只是,忽然间,官家想起自己曾调查过的消息——盛长权,年方十四。
这,不免让官家在赞赏之余,又生出了几分顾虑。
“年方十四......”官家轻捻胡须,陷入深思,“若点为状元,是否太过年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虽爱才,却也要为他的长远着想。”
他回想起皇城司呈报的信息——此子乃已故探花郎盛旭之孙,家学渊源,自幼聪慧过人,却从不张扬,在盛家那般复杂的环境中成长,竟能保持如此沉稳心性,实属难得。
为求稳妥,他又仔细审阅了其余八份试卷,还特意抽查了几份二甲的卷子。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被另一份特别的卷子深深吸引——那来自淮南路扬州府的陈景深,这是他在审阅过程中特意从十名之外提拔上来的。
“民为邦本,食为民天。”
官家轻声念出开篇之句,眼中流露出深思。
这份卷子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字字句句皆从民生实际出发,将边防大策与百姓生计紧密相连。
“若开战端,一石粮从江南运至北疆,路上便要损耗三成,这些损耗最终都要转嫁到百姓身上......”
读到这里,官家不禁沉吟。
陈景深的文章虽然在大局观上稍显局限,但对民间疾苦的了解之深,令其他考生难以企及。
“此子出身寒微,却能以会试第二的成绩脱颖而出,果然有过人之处。”
官家想起皇城司报来的信息:陈景深自幼丧父,靠母亲织布供其读书,每日往返二十里山路求学,寒冬腊月仍坚持苦读。
这般经历,让他对民生艰难有着切肤之痛。
接着,官家又展开了袁慎的卷子。
这是他在殿试前特意下旨,让袁家这个沉寂多年的世家派出子弟参加科举。
袁家在前朝显赫一时,本朝因真宗朝时不得已屈身事贼而自请封闭一甲子,如今破例让袁善见出仕,其中深意,朝中明眼人都能领会。
“文章华美,引经据典,果然是世家风范。”
官家细细品读,袁慎的策论面面俱到,既谈边防,又说民生,文辞优雅,逻辑严密,显示出深厚的家学底蕴。
“只是......”官家微微蹙眉,“过于追求完美,反而失了锋芒。”
“此子,怕是有意藏拙。”
官家先是神情不愉,而后又想到袁家的出行,又不免莞尔一笑,轻声道:“这袁家......还真是小心翼翼......”
不过,他能理解袁家的顾虑,无非是逼不得已出仕,只愿守成不愿当出头鸟罢了。
“也罢,”官家轻叹,“只是,有些时候,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在看过其余卷子后,官家将四份卷子并排陈列,陷入了沉思——王佑臣锐意进取,盛长权沉稳周全,陈景深心系民生,袁慎世家风范,四人各有所长,正代表了朝中不同的声音……
良久。
官家的目光再次落在盛长权的卷子上,当看到“盛长权,年十四”这几个字时,欣赏之余不免再生顾虑。
“论见识格局,此子确实当为魁首。”官家仍在权衡,“只是这年纪......是否再历练几年更为稳妥?”
就在官家斟酌之时,御书房外传来细微的环佩叮咚之声。
“嗯?”
官家抬头,忽然见得内侍躬身禀报:“陛下,荣妃娘娘听闻陛下操劳至深夜,特亲手炖了参汤前来问安。”
“荣妃呀。”
此刻,官家正觉疲惫,索性便准了:“宣。”
只见荣妃荣芝仙身着藕荷色宫装,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将参汤轻轻置于案头,柔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莫要过于劳神。”
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御案上摊开的试卷。
“这是?”
见得书案的四份卷子,荣芝仙心中一怔。
“爱妃来得正好!”
而此刻,官家正好想松缓心神,便随口道:“朕正为一事烦心,你看这少年才子的字,可还入眼?”
他指向盛长权的卷子,刻意避开了内容,只谈书法。
荣妃早就认出其中一份是那盛长权的笔迹——她妹妹荣飞燕不知在她面前炫耀过多少次这位盛公子的墨宝了。
她佯装仔细端详,赞叹道:“好字!风骨内含,笔力劲健,妾身虽不懂书法,却也觉得赏心悦目。这莫非是哪位翰苑前辈的手笔?”
官家摇头笑道:“非也,这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字。”
“十四岁?”荣妃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之色,“这可真是神童了!”
“妾身记得前朝也有位十四岁中进士的,被传为佳话呢。想不到我朝也有这等人物。”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道:“家妹前日还跟妾身说,京中都在传今科有位少年才子,书法文章皆是一绝,都说是文曲星下凡呢。”
“若真如此,岂不是我朝祥瑞?陛下励精图治,方得此英才,这是上天降下的吉兆啊。”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未涉及朝政,又恰到好处地触动了官家的心绪。
官家闻言,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笔力惊人的卷子上。
荣妃的话让他想起了历朝历代少年成名的佳话,想起了自己励精图治、求贤若渴的初心。
“是啊,”官家心想,“朕向来主张唯才是举,岂可因年龄而轻弃大才?”
“况且此子乃盛旭之孙,家学渊源,品性纯良。少年状元,正可彰显朕求贤若渴的胸襟,成为一段佳话。”
心意既定,官家顿觉豁然开朗。
“哈哈哈!”
他朗声一笑,不再犹豫,提起朱笔,在那皇榜名单上“第一名”的位置,郑重地挥毫写下“盛长权”三个大字!
笔锋流转,王佑臣被点为榜眼,陈景深因其心系民生的特质被点为探花。
至于袁慎,则如袁家所愿,位列二甲第一。
随后,官家又将其余七份试卷一一审阅,略微调整了二甲前七名的次序。
放下朱笔,官家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状元卷上,脸上露出了满意而期待的笑容。
“传旨,三日后的卯时,准时张榜。”
内侍领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