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秦九觉得有些憋闷。
皇宫的回廊幽深而寂静，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这气氛比刀剑相向还要磨人。
他索性加快几步，与钟灵秀并肩而行，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公主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有个地方，我想你会喜欢。”钟灵秀没有回头，声音清淡，月光为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秦九自讨了个没趣，识相地闭上了嘴。他安静地跟在她身侧，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雅的冷香，心中却不免有些嘀咕。
也不知穿过了几重宫阙，绕过了几处庭院，两人最终在一座古朴巍峨的九层阁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阁楼通体由深色的铁桦木筑成，木质在岁月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玉的色泽，透着一股厚重而沧桑的历史沉淀感。
秦九抬头望去，只见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是龙飞凤舞、力透木背的三个大字——藏书阁。
“好地方啊！”秦九眼前一亮，由衷赞叹道。
这股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让他这个半吊子读书人感到由衷的亲切与向往。
钟灵秀终于侧过头，清澈的眸子在月色下如两潭寒星，她看着秦九眼中的光彩，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轻声问道：“逛逛？”
“逛逛！”秦九笑着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推开厚重而冰凉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的墨香、防蛀药草的微苦以及时光本身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厚重而宁至心灵。
门后的景象，让秦九瞬间屏住了呼吸。
阁楼内部竟是完全中空的，没有楼层之分。
无数巨大的书架沿着环形的墙壁盘旋而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宛如一道由知识与岁月垒砌而成的通天阶梯，一直延伸到数十丈高的穹顶。
柔和的月光从穹顶的琉璃天窗洒落，被无数书册吸收、反射，在空气中晕染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光晕。
“这里……”秦九喉头微动，眼中满是震撼与痴迷：“便是守夜人传承百年的智慧核心吗？”
还不等他感慨完，钟灵秀却朝着高处，清声开口：
“周老，冒昧打扰了。”
“无妨，公主殿下请随意。”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书架的阴影深处传来，带着一丝与世隔绝的悠远。
秦九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灰色布衣、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拿着一把扫帚，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尘。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次挥动，都在与时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钟灵秀向秦九介绍道：“这位是藏书阁的管理人，周瑞老先生。”
“周瑞？！”
听到这个名字，秦九心中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尘封已久的烙印，瞬间在他记忆深处烙下了一片滚烫的灼痛。
“不可能的……七十年了……也许只是重名罢了……”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
然而，那正在扫地的老人听到他的惊呼，动作猛然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老眼穿过重重书影，死死地定格在秦九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幻象，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拼命地摇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两行浑浊的老泪却已然控制不住地淌下。
见到老人这般模样，秦九心中最后的侥G幸也被击得粉碎。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颤抖着握住老人的手，声音嘶哑地试探道：
“您……您是周瑞……秦家军的周队长，对吗？”
“你……你是……九少爷？！”老者浑身剧震，一把反抓住秦九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你真的还活着？！”
“对，我还活着！”故人相见，恍如隔世，秦九亦是情难自禁，泪流满面:
“故事太长，很难解释……周队长，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就在二人激动不已时，周瑞却猛然看向秦九身后的钟灵秀时，瞬间化为了滔天的警惕与敌意。
他像是受了惊的苍鹰，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毫无征兆地爆发，如山岳般狠狠压向钟灵秀！
钟灵秀猝不及防，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袭来，闷哼一声，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周队长，你这是做什么？！”秦九大惊失色，连忙回护。
“她是钟家之人！皇室血脉！不该听到这些！”周瑞声色俱厉，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与钟家早已离心！她只是钟家的弃子！”秦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是秦九的身份，她早就知道了！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的钟灵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夫妻之间，当同享荣辱，共面风雨，无需遮掩！”
此言一出，周瑞身上的威压才如潮水般退去。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最终化为一句：“……既然如此，那好吧。”
“你没事吧？”秦九连忙扶起钟灵秀，关切地问道。
然而钟灵秀却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没有立刻起身。
两人四目相对，秦九从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灼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眼神。
这眼神他见过，在鑫雅楼，那个缠人的“娘娘腔”看他的时候，就是这样。
自从和秦九有了婚约，钟灵秀便感觉自己好像是胁迫着他，心中很不好受，一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
如今听到了秦九刚刚那一番堪称真情告白的宣言，钟灵秀终于不再伪装。
她那双绝美的眸子里，情意与占有欲交织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秦九一口吞掉。
可惜，周瑞沉重而悲怆的声音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
他“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
“我！我……有愧！”
“周队长，你快起来！”秦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扶稳钟灵秀后，也单膝跪地，想要将他扶起。
“当年……我没有保护好……伍人少爷……请九少爷责罚！”周瑞老泪纵横，重重叩首。
“伍人”这个名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秦九心上。
一个他早已预感，却始终不愿相信的可怕念头，终于浮出了水面。
“你的意思是……伍人哥他当年……牺……牺牲了？”秦九不愿相信地缓缓看向地上的周瑞，声音都在颤抖。
周瑞倔强地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只是颤抖着点头，声音哽咽：
“伍人家主为挡猎阳贼子，不惜燃烧精血，服用禁药，与那猎阳国的先锋大将……同归于尽了！”
“轰！”
秦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瘫倒在地。
钟灵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小九！”
“九少爷，请节哀！”周瑞将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泣不成声：“
伍人少爷是英雄！是传奇！他死得其所，是我们秦家军永恒的骄傲！”
秦九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心中是撕裂般的剧痛。
自从醒来，面对血脉凋零的秦家，对于五哥的结局，他早有预感，但当事实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时，他还是难以接受。
“七十年前……他才二十有八啊……”秦九再也忍不住，在钟灵秀的怀中放声痛哭。
“小九别哭……”一向清冷自持的钟灵秀，此刻看到秦九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模样，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她紧紧抱着他，绝美的脸庞上竟然罕见地梨花带雪。
就在三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时，一阵急促的“嗡嗡”声传来。
钟灵秀腰间的守夜人令牌亮起，有紧急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