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审讯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中村那粗重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在回荡。
太可怕了。
如果本乡的推测是真的,那这根本不是什么治安问题。
这是整个华北驻屯军,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
所有的防线,在金钱面前都形同虚设!
那个即将召开的兴亚院会议,如果由这群人混入了安保……
那些从本土以及满洲国赶来的大员们,岂不是等于直接把脖子伸到了重庆杀手的刀下?
而且那后续的所有作战会议,也等于是单向透明了!
“该死……真该死啊!!”
中村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整个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他不敢赌!
这件事涉及的人数之多、级别之高、范围之广,简直骇人听闻!
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须将其视为百分之百的危机来处理!
“本乡!”
中村转过身,双目赤红的盯着本乡奏三郎。
“哈依!”
“这份名单,还有这些账本,立刻封存!列为绝密!”
“除了你我,谁也不许看!”
“哈依!”
中村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大步走到贺远面前。
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贺远的鼻尖上。
“你!”
“你也听到了?这就是安藤带出来的好兵!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华北驻屯军!”
“回去告诉他!”
中村的声音要比表情更加狰狞。
“这件事,要是泄露半个字出去,我就亲手毙了他!”
“还有,告诉他,别再妄想插手下周二的会议安保了!”
“让他给我老老实实地躺在家里‘养病’!这烂摊子,他没资格收拾了!”
说完,中村一把抓起桌上的军帽,看都没看一眼那个还在哀嚎的渡边,带着满身的杀气,大步流星的冲出了审讯室。
“恭送顾问阁下!”
本乡和一众特务连忙立正敬礼。
贺远也赶紧九十度鞠躬,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直到中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审讯室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了一些。
铁门重新关上。
本乡挥了挥手,那几名负责行刑的特务立刻会意,将早已昏死过去的渡边像死狗一样拖了下来,架出了审讯室。
转眼间,这阴森的地下室内,只剩下了贺远与本乡二人。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贺远直起腰,摘下眼镜,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脸上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然的笑意。
“关先生。”
本乡走过来,递给贺远一支烟,并亲自为他点上。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看来,这步棋我们走对了。”
“刚才中村那副样子,简直是被吓破了胆。”
本乡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感叹道:“有了今天这一出,大阪同乡会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整个华北驻屯军都要被清洗一遍。”
“安藤义和彻底废了,其他人也都有嫌疑。”
“现在,中村除了相信我这个查出真相的特高课长,他已经无人可用了。”
“下周二的会议,我一定会是安保总负责人。到时候会议上的内容……”
本乡转过头,看向贺远,眼中满是敬佩。
“您的情报,唾手可得了。”
然而,面对本乡的乐观,贺远却没有立刻附和。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那仍在燃烧的炭盆,轻轻摇了摇头。
“本乡君,你还是太低估这些老牌官僚的政治智慧了。”
“嗯?”本乡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怎么?难道这样还不够?”
“不够。”
贺远弹了弹烟灰,声音平静而冷静。
“中村现在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和恐慌,所以他才会说出那些狠话。”
“但是,等他回到住处,和其他高层联络一下,冷静下来之后呢?”
贺远转过身,看着本乡的双眼。
“他会意识到,如果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这几万人的大阪同乡会进行大清洗,那整个华北的防务都会瘫痪。”
“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所谓法不责众。为了会议的顺利进行,为了大局,他极有可能会选择暂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或许会让你负责城内安保,但他绝对不敢把所有的外围防务都交给你。”
“甚至,可能会从关东军紧急调人过来填补空缺,负责大阪人的事情。”
本乡闻言,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的确,官僚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
如果只是怀疑有经济勾连,中村未必敢真的下死手清洗,也未必就真的会用自己。
毕竟自己也是华北派系,安藤手下的人。
而且一旦大清洗了,大本营那边也不好交代。
“那……关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本乡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焦虑。
“火候到了,但是还差点意思。”
贺远将烟蒂扔进炭盆里,看着那瞬间腾起的火星,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
“中村现在觉得这只是潜在的隐患,还有些操作空间。”
“那我们就必须让他看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没有其他选择。”
贺远拍了拍本乡的肩膀。
“你继续保持这边的压力,整理黑材料,让中村保持紧张。”
“至于那临门一脚……”
他抬手看了看表。
“今天是周五,明天,也就是周六。”
“我会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一份让中村彻底绝望,不得不把命交到你手里的……投名状。”
“投名状?”本乡心中一凛。
“您还要行动?可是您的人刚劫了狱,又烧了仓库,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再动的话……”
“放心。”
贺远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恢复了“力元会长”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次,咱们枪炮都放在后面。”
“首先我们用的……是人心。”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对本乡意味深长的一笑。
“本乡君,准备好你的‘忠诚’。”
“周六晚上,这北平的天,才算是真正要变了。”
说完,贺远拉开铁门,大步走了出去。
本乡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晃动的铁门,只觉得一股寒意与热血同时在胸腔中翻涌。
很显然,这个把整个北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又要掀起风雨了!